不能怪宋清莞太吃惊，实在是府衙夫人的提议太突然。
府衙夫人显然已经过了深思熟虑，微微颔首，解释道：“我并不是瞧不上乡下教书先生的水平，只是他们毕竟一直生活在乡下，跟外界很少有接触，很多方面怕是都会有局限。”
“说句大逆不道的，科考再神圣，出题的也都是人，是人自然就有自己的偏好。有人喜欢文采华丽的，有人喜欢文风朴实的，有人出题比较刁钻，有人比较喜欢全面考察，这里面的弯弯绕其实非常多。乡下教书先生就算学识再渊博，在这方面都是比不过府城私塾里的先生的。”
“我这倒并非是要教清彦那孩子去投机取巧，只是有的弯路既然明摆着能不走，那不去走岂不是更好，你说是不是？”
看得出来府衙夫人是真的看重宋清彦，这一席话可谓是掏心掏肺。
以她的身份，这些话确实不适合她说。
在现代人看来，考前报个冲。刺班，摸一摸出题老师的出题思路什么的，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这对现代人来说是考试小技巧。
可对把科举看的极为神圣，近乎迂腐的古人来说，这种事情分明就是投机取巧，是玩弄小聪明，就应该被严厉斥责鄙视。虽说背地里其实还是有很多人会这么干，可那也只能在私底下悄悄的干，是绝不可以摆到明面上来的。
府衙夫妇身为一府代表，若让人知道私底下竟为这种事站台，那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件丑闻了，严重点的遭人唾骂抵制也不是没可能。
古代的读书人有时候可是非常可怕的。
宋清莞身为一个穿越人士，没那么多迂腐的思想，自然看得出来这件事对宋清彦有多少好处。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为难。
因为她知道宋清彦是绝对不肯去的。
她斟酌地说道：“不瞒夫人，您的提议我其实很心动，也看出来这确实是件有利无害的好事，只是我家清彦一直跟着一位学识渊博的老先生念书，两人名为师徒，实则跟亲父子也差不多了。老先生如今年事已高，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清彦本就是个非常孝顺的人，这种时候是绝不会愿意离开的。”
不得不说，宋清莞还是非常了解自己这个便宜弟弟的。
别的学子若听说去府城念书，肯定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即便因为各种原因没法去，多多少少也肯定会流露出一些遗憾的表情来。宋清彦听说要让他去府城备考，却是一口回绝了，态度坚决，语气干脆，一看就是真的不想去。
府衙夫人不由面露遗憾。
就在这时，老先生却突然出现了。
老先生是来霍家村办事的，瞧见宋清莞在这边，就想过来打个招呼，谁知刚巧就听见，府衙夫人主动提议让宋清彦去府城备考。他原本以为以宋清彦的聪慧，肯定会立刻答应下来，毕竟这事怎么看都有利无弊。谁知这傻不愣登的小子居然给一口回绝了，气得他差点没当场心梗而亡。
以与老迈年龄完全不相符的灵活姿态冲了过去，他操起拐棍就往宋清彦的小腿敲去，“你这浑小子是不是昏头了？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要拒绝，难道要人家用八抬大轿抬你去府城不成？”
宋清彦夸张地喊了声疼。
老先生拿眼白白他，“装什么相呢，我根本就没用力！”
宋清彦这才朝他讨好一笑，“您怎么来了？”
老先生不理他，转过身朝府衙夫人作了一揖。
府衙夫人赶紧侧身避开，“这位老先生是……”
老先生主动道：“在下是宋清彦的先生，清彦这孩子素来孝顺，恐怕就是因为在下的缘故才不愿去府城，夫人您无须理会他。他也这么大个人了，早就该出去见见世面，岂能跟老头子一样困于这小小的山村？”
府衙夫人闻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宋清彦就当先耷拉着脑袋，委屈巴巴的说道：“先生，我不想走……”
“我没问你的意见！”
老先生冷酷的朝他哼了一声，扭头看向宋清莞时，又转而没好气道：“清彦年纪小不懂事，你这么大个人了难道也不懂事吗？咱这镇子才多大啊，怎么能让他一辈子窝在这小地方？就算你要尊重他的意见，也得看时候啊，岂能什么都听他一个小孩儿的！你平日的伶俐劲都哪去了？”
宋清莞觉得自己太冤了。
她只是想做个开明的家长罢了，难道这也有错？
不过这话她是绝对不敢说出口的，她怕又挨老爷子一顿骂。
她都不敢吱声，宋清彦自然就更蔫头耷脑了。
府衙夫人不由莞尔。
连不远处的府衙大人瞧着都觉得颇为好笑，慢悠悠的踱步走了过来。
老先生不卑不亢地朝两人拱了拱手，略显歉意道：“在下一直拿他们姐弟当自家晚辈看，倒教二位看笑话了。”
“无须客气。”
府衙大人上前虚扶了他一把，笑着问道：“先生也支持去府城？”
宋清彦一看就是那种天资聪颖的学生，若此番去了府城，可就不纯粹算是老先生的学生了。这样等到宋清彦真的中了举时，那功劳少不得就要分出一部分给别的先生。且因为老先生只是个乡下教书匠的缘故，恐怕这分出去的功劳还是绝大部分的。毕竟相较于一个乡村教书匠，大家更愿意去相信，宋清彦是接受了城里教书先生的教导，这才成功中举的。
有多少人能无怨无悔为他人做嫁衣的？
老先生明白他的意思，洒然笑道：“不瞒大人，其实在下早有此意，连推荐信都已写好，只是不知道大人今日会过来，还提及此事，便没有带来。回头我就让人送过来，应该不会耽误事的。”
宋清彦听到这，终于忍不住又喊了一声，“先生！！！”
显然他依旧不愿就此离去。
“这孩子是个仁孝的。”
府衙大人十分喜欢他这份孝顺，笑着夸奖了他一句，随后这才向老先生郑重承诺道：“我和我夫人都很喜欢这孩子，我夫人刚刚还认他做了半子，以后定然会好好照顾他，先生且放心吧。”
这话等于拍板了宋清彦去府城备考的事。
宋清彦面露沮丧。
老先生倒是由衷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这小子犟头犟脑的，会得罪府衙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