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极擅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了夏知书的不快。
可笑霍子辰对此浑然不知,两只眼睛就知道盯着宋清彦想要让他难堪,浑然忘了他们今日过来的重点,是为了获得当朝尚书夏知书的青眼,彼时一个宋清彦又有何所惧的?
真是个拎不清的蠢货!
苏先生心里对霍子辰恨得有些牙痒痒,只不过为了及时止损,还不得不赶紧出来替霍子辰圆场子。
“还不快快住口!两位大人什么世面没见过,心里头自有成算,你虽是一番好心怕两位老大人受骗,却也不可越俎代庖了。”板着张脸,他佯作生气的朝霍子辰喝斥。
只是他面上虽严厉,这一番话却说的委实巧妙。
明明是霍子辰嫉妒宋清彦,屡次找宋清彦的茬,最后却反被宋清彦打了脸,结果到了他嘴里,倒成了霍子辰“好心”怕夏知书徐毅二人受骗了。
不得不说,他能靠个花架子在府城混迹多年,这睁眼说瞎说的本事确实炉火纯青。
早知他为人的老先生面露几分鄙夷,心里对他愈发的不屑。
宋清彦是个晚辈,也不好当众和他顶嘴,只能沉默的闭上了嘴巴。
刚刚还被堵得灰头土脸,节节败退的霍子辰,见状却以为宋清彦终于落了下风,立刻面露得意,乍眼瞧着就跟那斗胜的大公鸡似的。
好在他总算还有几分眼力劲儿,这次倒没再不识趣的说什么。
“是,先生。”他乖巧的答应了一声。
苏先生矜持颔首,对着夏知书二人歉意一笑,“小孩子年轻气盛,让二位见笑了。”
这么大个人了还小孩子,那宋清彦又叫什么?
徐毅是个直-肠子,懒得搭理他,头一扭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夏知书倒是淡笑着附和了一句,“无妨,年轻人嘛。”
这态度不冷不热,苏先生也看不出他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心里不由暗道棘手。
两人你来我往的寒暄了几句。
苏先生见差不多了,便试探的说道:“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眼看着就快要到了,夏大人学识渊博,令人敬仰,不知谁有幸能成为您的门生?”
夏知书偏头看了他一眼,那个眼神极轻极淡,并没有任何喜怒,可苏先生后脊梁却忍不住窜起了一股凉气,他有种小心思被强行曝露在日光下的错觉。
不过也只极为短暂的一瞬,旋即夏知书便敛回了视线,温文一笑,“苏先生这话也太高看老夫了。真是惭愧,老夫以前虽薄有才名,可近来在边疆一直忙于战事,已久不碰书籍了,又何来资格教导学子?别耽误了人家才好。”
“夏大人何须妄自菲薄。”看出他的推辞,苏先生忙赔笑道。
夏知书不接话,只摇头长叹一声,“老啦!”
潜台词显而易见,老了,教不动了。
苏先生脸上的假笑差点没撑住。
先不说夏知书和老先生还是同窗,就说夏知书瞧着可比老先生年轻多了,连人家老先生如今都还在坐堂教授学子呢,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老的教不动的?该说不愧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吗,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比他要强的多多了!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苏先生勉强挤出一抹笑,干巴巴恭维:“边疆战事凶险异常,您劳心劳力操持斡旋,心生疲意,也是情有可原的。”
夏知书笑着摸了摸胡须,“那是徐将军的功劳,老夫可不敢居功。”
这反应简直就是油盐不进。
苏先生心中暗恨,可为了霍子辰,却还不得不继续拉关系,攀情面。
苏家毕竟在朝中有人,虽然对方和夏知书也没有什么干系,可到底同朝为官,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少还是有点面子情的。
可惜这点面子情显然不够看。
虽然自始至终,夏知书都并未表现出任何不耐,可他也同样不接茬。
苏先生说的口干舌燥,最后没办法,只得主动挑明来意,“夏大人为国事操劳,精力不济我们都可以理解,我等原也不敢拿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打搅您。只是子辰这孩子素来仰慕您的才学品性,若能拜在您的门下,平日里从您的言行举止中习得一二分,也就是他的造化了,希望夏大人看在他一片殷殷向学之心的份上能收下他。”
霍子辰这时候倒是有眼力劲,闻言立刻走过去拜了下去,“请先生收下学生。”
明明夏知书还没答应,可他却已经喊上了“先生”,就好像笃定夏知书不会推辞一样。
作壁上观许久的老先生,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啪的一下放下手中的茶盏,就当先震怒的讽刺道:“什么向学之心,我们是不知廉耻的攀附之心吧?”
霍子辰脸色一变,下意识向苏先生求救。
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老先生鄙夷的笑了起来,“你别看他了,这时候你看谁都没用。当初你在书院既然选择见死不救,那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你这般歹毒心肠,若真步入科举当了官,那岂不是害了天下百姓?”
这件事可以说在场的众人都知道内幕,听到夫子这么说,心里对霍子辰的印象可以说是差到了极点。
霍子辰本就好面子,被当众揭了丑事,当下就羞的低下了头。
这让苏先生也面上无光的垂下了眼睫。
不过他到底脸皮厚,虽然不自在了一会儿,但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假装刚刚什么也没听见,继续觍着脸和夏知书攀关系。
只是这一次夏知书不再纵着他,三言两句就将苏先生的来意堵了回去。
他的态度依然很客气,但眼神却很冷淡。
此情此景,纵使是个傻子,也看出他对霍子辰印象糟糕了。
苏先生无可奈何,知道再待下去也是枉然,只得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霍子辰离开。
这让看了半天戏的宋清彦十分痛快,回去时脸上都还带出了一些笑意,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
宋清莞难得见他这么表情外露,忍不住好奇的问他:“今天怎么这么开心,难道夏大人收你为门生了?”
比夏大人收他为门生还要让人高兴!
宋清彦唧唧哇哇的将驿馆发生的事说了。
宋清莞面上笑着应和了几句,心里却忍不住感慨了一声,那两瓶葡萄酒还真是送的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