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罗国,天庆三年,五月二十日,小满。
“夫人,大事不妙啊!”吏部尚书苏木盛傍晚时分忽然被传召进宫,到了夜深才回到家中。
这一进门就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那两撮山羊胡也跟着跳了起来。
苏夫人端庄优雅的面容上倒还冷静:“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第二日用过早饭,苏家两个女儿一如既往地在内院中比剑切磋,苏老爷派人把她们二人叫到跟前坐下。
苏晚儿见苏木盛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心事。
“昨日皇上赐婚,诏书今日就会下达,五日后蓉儿就要嫁入靖王府了。”苏木盛宣布这个消息时声音有些发颤。
苏晚儿一脸莫名,苏蓉儿却沉下脸来。
“爹爹,女儿和六王爷连面都没有见过,这样成婚岂不是太草率了些。”
六王爷,就是当朝皇帝的六弟靖王爷南宫错,年二十。此人是出了名的狂傲,自然也成为许多朝臣暗中排挤的对象。
苏晚儿道:“爹,据说这靖王在朝中地位可是有一些尴尬,再者天下初定,他又不受皇上太后待见,以后若是……”
南宫错不仅没有母家可以倚仗,其人行事作风她也略知一二,她想不通苏木盛把亲生女儿推上风口浪尖的理由。
难道是六王爷到了适婚年龄,闺中小姐们都碍于名声不愿嫁给他,他就把魔爪伸向了盛名在外的苏蓉儿?
苏晚儿不禁臆测。
无论这个南宫错长相再怎么俊美不凡,他在苏晚儿心中俨然变成了一只魔鬼。
苏蓉儿早有了意中人,一听这话更加不愿意了。
“爹,女儿不嫁!”
苏木盛眯着眼睛道:“蓉儿,抗旨不遵你可知道我们苏家会是什么下场?”
“您要是逼我嫁给那个六王爷,还不如我现在就死了,到时皇上也怪罪不到您头上!”苏蓉儿义正言辞说完,当即转身跑了出去。
“这不孝的!唉!”苏木盛一掌拍在桌子上,重重叹了口气。
苏晚儿道:“爹,您放心,我这就去劝劝她。”
苏木盛望着苏晚儿匆匆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了主意。
“圣旨到!”苏府大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唱名。
说曹操曹操到,苏木盛悬的心又吊了起来。
这件事情是福是祸,只有天知道。
来此宣读圣旨的正是当今皇上南宫煜身边的红人全得海。
他的身后跟着八名威风凛凛的御前带刀侍卫。
同一时间,京城中心的将军府,也承受着一场不小的风波。
“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好兄弟!他不给我面子也就算了,你跟他是这么些年的好友,他如何连这点情面也不给你!”当朝声名赫赫的大将军钟千客,正虎着脸坐在大堂上教训自己的儿子。
他说话时,一旁的钟君桐坐在堂下哭得梨花带雨,抽噎不止。
钟慕白立在堂上看看妹妹,又看看老爹,面不改色答道:“孩儿之前就说过,六王爷对君桐没有那个意思,是您硬要找皇上把他们凑成一对。”如今,将军府俨然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府外皆传,大将军急于嫁女,反被六王爷拒绝。
更过分的是,六王爷竟当场向皇上求娶吏部尚书苏木盛嫡女苏蓉儿。
皇上为了周全君臣之义,答应了南宫错的请旨,为了安抚钟千客,决定择良辰吉日纳钟君桐为妃,这样也不辱没她的身份。
显然,做皇妃比做王妃更胜一筹。
钟君桐的哭声令钟千客心烦意乱,他纵横朝堂这么些年,什么时候遇到过这样没脸的事。
“你还哭什么哭,要不是你非要嫁给那个南宫错,为父至于这样被他羞辱吗!”钟千客从来对这女儿都是有求必应,只是这次……
他也无能为力。
钟君桐一听,又羞又愧,哭的更大声了。
钟慕白温润的面容多了一丝无奈道:“小妹,你该庆幸。”
钟君桐止住哭声抬起头,抽抽搭搭问道:“庆……庆幸什么?那苏蓉儿出身不如我,枉负了盛名,我竟然输给了她!哥,我不甘心,不甘心!”
钟千客一听她还在为这事情烦扰,一张狮面更黑了。
“即使你如愿嫁给了他,又能怎么样?他不喜欢你,肯定会冷落你。这是你想要的吗?”
钟慕白在她身旁坐下,温声道:“现在既然皇上应允要纳你为妃,你想想,有爹在朝中的势力,整个后宫,还有谁敢为难你?到时,你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钟君桐停止哭泣,泪眼婆娑望着钟慕白问道:“哥,你说的是真的?”
钟千客大笑道:“你哥说的这番话是这些年来最中听的一次。”
钟君桐踌躇道:“哥,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钟慕白摸摸她的头顶笑道:“我不帮你帮谁?可不要再犯傻了。”
五日后一大早,京城的大街小巷就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从靖王府到尚书府,一路上铺满了红毯,为了防止途中有什么变故,皇上特地调派了一干人马守在各处。
尚书府内,来往送礼的客人络绎不绝,他们纷纷称赞苏木盛生了个好女儿,更把南宫错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苏木盛一身盛装,苦笑不迭。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这些客套话都是拿来自欺欺人罢了。
苏蓉儿的绣阁里,在场的女人们都着实捏了一把汗。
当日圣旨下达,苏蓉儿寻死觅活不肯嫁,整整绝食了三日,最终体力不支昏死过去。
苏木盛夫妇心疼女儿,商量一番后,把苏晚儿叫到跟前,演了一场苦肉计。
他们没想到的是,苏晚儿一口应承下来替苏蓉儿嫁给南宫错。
苏晚儿虽然不是他们亲生,但他们这些年来待她不薄。况且,她早就在找机会接近皇城。
苏晚儿换上了大红嫁衣,眼角眉梢都散发着一种妩媚的风情,真个是婀娜多姿,体态风流,令人见之忘俗。
为防止被人看出端倪,苏夫人又给她的面上戴了一顶金珠打造的流苏面帘。
待一切准备就绪,苏夫人屏退所有人。
“晚儿,你是苏家的救命恩人,我替蓉儿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如果事情败露,我和老爷一定会拼死保住你!”
苏晚儿道:“娘,您放心。您和爹都是好人,老天不会这么绝情的。”她说着,眼波盈盈,快要落下泪来。
“晚儿,不要哭,以后我们不能陪着你了,你……”
忽然,外头锣鼓声声,鞭炮齐鸣,苏夫人忙擦干眼泪,最后望了一眼苏晚儿,目光尽是难言的不舍。
她郑重地取出大红盖头帮苏晚儿盖好,又交代了几句,才去开门。
走出苏府门口时,苏晚儿被莺儿燕儿两个丫头搀扶着,从盖头下瞥了一眼骑在马背上轻逸的身影。
十里红妆。
迎亲队伍返回王府,走在最后的是苏府派来的几百个挑夫。
苏木盛夫妇自知有愧苏晚儿,倾尽所能为她置办了丰厚得令人咋舌的嫁妆。
人群中的百姓纷纷把目光聚焦在骑马的南宫错和后头的嫁妆上。
“你们看这王爷拉着脸也这么英俊,不愧为天人之姿!”
“瞎说什么呢?小心被人听见冲撞了这喜事!”
“不过这次苏府可真是大手笔,如此派头怕是一般官老爷都赶不上!”
“这可是嫁出去做王妃的,苏大人还能分不清轻重吗?”
……
南宫错一身大红鎏金喜服稳坐马上,气度超凡风华盖世,倨傲的面容上多了一丝嘲弄,闲人真是无处不在。
钟君桐立在人群里,仰视着向这边而来的人马,目光中是舍不去的迷恋倾慕。
近了,更近了……
她不由自主抬起脚来。
“小妹,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钟慕白适时拉住她的胳膊,打量了四周几眼。
随后把她扯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冷声道:“跟我走!”
钟君桐知道自己拗不过他,乖乖跟他走了。
苏晚儿坐在喜轿里无聊得发慌,于是她偷偷掀起窗子上的一角,这大街上还真是热闹非凡。
此时,正好经过一家名为“玲珑居”的客店,她不由自主向三楼敞开的窗子望去。
果然有一个人影一晃闪了过去。
忽然间,一串燃着的鞭炮凭空落在南宫错的马前,“噼里啪啦”的炸裂声惊着了马,前蹄高高扬起,差点把南宫错掀下马去。
围观群众顿时一片哗然。
南宫错坚毅的面上并无半点慌乱之色,他顷刻间便制服了惊马。
却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大门紧闭的玲珑居,继续前行。
霎时间拍手叫好声响成一片,人们都佩服起南宫错的英明神武来。
玲珑居内,十几个模样出众的男女聚集在大堂,唉声叹气。
“你们这些个懒虫,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开门迎客。”一个身着锦缎华服的年轻男人缓步下楼来,仿佛整个大堂都因他的出现明媚起来。
男生女相,尊贵非常。
脸若桃杏,姿态闲雅。
他一头茂密的黑发被精巧温润的紫玉冠高高束起,发间插一支祥云白玉簪,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春光潋滟的桃花目。高挺的鼻子下,厚薄适中的红唇漾着淡淡的笑意。
乍然见他,看似平易近人,再看,却又多了丝淡漠疏离。
堂上的人纷纷起身,齐声叫了声“公子”。
“怎么看你们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是不是晚上睡得不好?”封怀素走下台阶来到门前,一下子拉开两扇门来。
外头一片喜气洋洋,喜轿才离开门前十几尺。
他的目光追随轿子到了这条大街尽头,狭长的眼眸中笼了层淡淡的雾霭。
迎亲队伍到了王府前停下,苏晚儿很明显感觉到这里没有路上那么热闹。
一来,靖王府地处京城偏东一些,那里本就人烟稀微,再加上南宫错刻意为之,苏晚儿就这么被匆匆送进了王府中,只草率拜了堂就被送进了一间屋子中。
莺儿燕儿喜忧参半,等到了深夜也不见南宫错身影,外头宾客也早已散尽。
苏晚儿深吸一口气,自己挑了盖头。
“小姐,您怎么能……”燕儿一回头发现了不得了的事。
“稍安勿躁,这王爷到底哪里去了,怎么你们连这个也问不出来?”苏晚儿起身四下扫了几眼,拿了一个苹果啃了一口。
真是既寒酸又小气,这里哪里像是喜气华丽的洞房,分明是不受待见的小破屋!
自己真是高看他了。
门被推开,莺儿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门外说道:“小,小姐,王……王爷来……王爷来了!”
话音才落,门外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苏晚儿立刻丢掉手中的苹果,一个闪身坐在床沿,随手扯起盖头蒙在头上。
莺儿燕儿行了礼知趣地出了房间。
房内一下子安静了。
南宫错锐利的目光扫视一圈,眉心蹙了起来。
苏晚儿袖袍下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出了些薄薄的汗。
脚步声逐渐向自己靠拢过来,她望见了红盖头下那双用金线绣了金蟒的黑色登云靴。
靴子的主人就在跟前,苏晚儿忽然开始好奇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神仙般的模样。
不知道跟爱美的封怀素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一只好看的手伸过来,苏晚儿顿时有些不安。
“王爷!”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哦?”深沉地回答。
“出事了。”门外人声音沉重。
出事了?难道是王府里出了什么事?
眨眼间,门再次打开,苏晚儿知道,他走了。
他这一走就是半个月不见人影,苏晚儿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现在这王府中她最大,然而她本就是个野性子,懒得管理这些下人,只管自己溜出去开心。
府中传言,这个王妃一点儿也不受宠,指不定哪天就被扫地出门了。
莺儿燕儿提醒了她几次,毕竟她的身份摆在这里,得拿出当家主母的风范来。
她也只是当成耳边风。
这天,她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的落款处只写了一个“素”字
里面附了一张简单的路观图,待她看完信的内容,立刻把信毁掉了。
信中所说,这个去处既危险又神秘,她可以选择不去。
不去?那可不是苏晚儿一贯秉持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