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一直隐匿身形,藏于某棵树梢之上的叶长生猛的一愣,脸色怪异。
先前那些人,争论的他昏昏欲睡,完全没能勾起他的一丁点儿兴趣。
好不容易出来这么一个合他脾气的儒生,却又突然跳了河?
“坏了!这憨儿,痴症又发作了!”
陈霜白脸色一变,霍然起身。
顾卿柏是他最为看重的弟子,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外表虽然恬淡无争,但骨子里却极为执拗,极容易钻牛角尖!
心中一动,叶长生悄无声息下树,冲着石桥而去。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罗奕等大楚儒士纷纷跳下小溪,争着去捞即将沉入水底的顾卿柏——
这小溪,虽然表面看着不深。
但小溪中心,却足足有一人多深……
不多时,顾卿柏被打捞上岸。
经过溪水那么一激,其也清醒过来,不等整理衣衫,便脸色颓丧朝着周边行了个罗圈揖,黯然道:
“在下孟浪,让诸位见笑了。”
陈端和从其身上收回视线,看向陈霜白:
“陈夫子,您看这一场?”
陈霜白微扯胡须:
“痴徒性情执拗,让诸位见笑了。这一场,算是江兄胜了……”
可就在这时,陈霜白却突然被一道风轻云淡声音打断:
“谁说顾卿柏输了?”
江墨脸色本来就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难看,顺着出声方向一看,整个人顿时愣在原地。
……
“叶长生?”
朱凝儿眼神瞬间变得古怪起来,下意识转头看向秦舒白。
“他怎么混进来的?”
秦舒白自然皱眉摇头。
一道掩饰不住惊喜的声音,适时在相邻帷幔响起。
“好人哥哥!”
朱凝儿和秦舒白同时一愣。互相对视一眼,却发现双方都是满头雾水。
她们二人那会儿就知道隔壁帷幔中坐着的是南楚公主了……
想了想,朱凝儿冲着身后的女官招手:
“……冬鹿,去将南楚公主请来。”
“喏。”
冬鹿女官转身而走。
……
“去,吩咐御林军的千户,此人是本王未来的女婿,不可阻拦。”
眼见着数个御林军向着叶长生围拢,宁王脸色一沉,转身吩咐秦通。
秦通领命而去。
在御林军即将喝问叶长生之时,亮明身份。
在所有人异样的目光注视下,叶长生面色不改冲着秦通点头致谢,在越过小溪东侧的大魏文士席位,随意拎了壶酒。
想了想,涉水淌过溪畔,径直箕坐在小溪中心一块巨大青石之上。
环视列席所有文士,叶长生再度扬声而问:
“谁说,顾卿柏刚才输了?!”
举座无言,南楚亦或北魏的文士,一时皆弄不清楚他的意思。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个世界的圣人虽未曾言,但在在下的家乡,却是童孺皆知!
至于江墨方才所言,乃纯粹是胡言乱语!”
叶长生掷地有声。
顾卿柏眸子一亮,急切追问:“兄台何解?”
叶长生转头看向他:
“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你既通读史书,可换种角度想想,自古以来,是否——
‘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
民者,水也!
君者,舟也!
无水则舟不行,无舟对水何妨。
自古可有无民之君,无水之舟?
诸君若是不信,可以想想,历代独夫民贼的昏暴之君,哪一个不是被万民所噬?”
顾卿柏沉吟片刻,看向叶长生的眸子骤然明亮。许久,才心悦诚服低头:
“原来如此,愚兄受教了。”
叶长生指点顾卿柏起劲儿,却全然没注意到小溪两侧的文士却齐齐变了脸色。
“好一个巧舌如簧的无法无天之徒!”
一直未曾出声的南宫涂当即剑指叶长生。
“若是如你歪理邪说所言,纲常礼法又何在?”
叶长生转头看向他冷笑:
“纲常礼法里曾有一条:食君之禄,则忠君之事,对否?”
南宫涂傲然点头:“理当如此!”
“呵呵。”
叶长生摇头而笑。
“既如此,诸君所食所用,是天子凭空得来所赐,还是取自于百姓的田间赋税?”
南宫涂脸色骤然一僵。
刚与柴夙菡寒暄两句的朱凝儿顿时愣住,眉头紧锁,看着神采飞扬的叶长生陷入沉思。
宁王也是若有所思摇头苦笑。
紧接着,又有数位文士接连诘问,却被叶长生一一训斥的掩面无声。
先是北魏,又是南楚,最后,越发激昂的辩论引得了陈霜白亲自下场。
他已经发现了,叶长生之才思妙想,和文学底蕴之深厚,远非桥下的楚魏两国文士可比。
捋捋胡须,陈霜白直接打断正训斥秦章的叶长生,轻笑道:
“方才,你与印白(秦章字)重新辩论王霸之道。
老夫倒突然想起一件趣事来——小友觉得,当今之世,你言语中所推行之道在王霸并行的北魏可否能行?”
这老头儿,这是不安好心,想给自己挖坑?
叶长生心中微微一动,倒酒入喉,伸手撩拨身旁水面,仰头而问:
“昊帝之英明果决,远非常人所及。
君不见,大魏士民安居乐业,百业兴旺,大治之世已有雏形?
在下推崇之道,归根结底,与昊帝之所作所为,殊途同归,如何不行?”
这家伙,竟然对父皇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才刚回过神的朱凝儿微微一愣。
陈霜白突然想起一事儿,捋须而笑:
“对了,老夫看小友才华横溢,眼界也远远过于常人。
还没问过小友,现居何任何职啊?”
叶长生脸色一僵。
这老头儿!
对上陈霜白戏谑视线,叶长生心中一动,长身而起,剑指陈霜白道:
“在下本来以为名满天下的陈夫子不落于凡俗,但却没想到,竟也是如此肤浅之人!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
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在下一介白衣,也知此理,陈夫子竟然不知?!”
视线从陈霜白身上移开,叶长生手指一一一众瞠目结舌的文士,怒斥道:
“在座列位,有一个算一个,俱是庸庸碌碌,只会清谈的无用之人!
在下,羞于汝等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