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的脑子受了刺激出了问题,她现在看每个人都带着一份卑微的孱弱。但罗玄州没有。
在那富人说出更多话之前,一记老拳都已经挥到了他的脸上,又叫他的脸被打歪了过去。这一幕其实似曾相识,有道是天道好轮回。当年三娘将他抓奸之时,那一巴掌将三娘嘴角打裂的巴掌,时隔十六之后最终还是回到了他的脸上。
这么多年,自从去了新媳妇儿,他的事业借着媳妇儿家里的财力蒸蒸日上。早就成了此处一霸,哪里还吃过这样的亏?望着那提着自己衣领的冷峻少年,罗老爷捂着自己的半张脸,怒目相对:“逆子,竟然还敢打你老子!”
“你方才不还是说我是个野种么?”面前的人从前那样羞辱自己的娘亲,到了现在竟然还敢死性不改出言不逊。他其实是不介意被人称为野种的。毕竟想到这样一个男人的血液奔腾在自己的身体内他便觉得恶心难耐。
但是他母亲当众被这样指责,罗玄州如何能叫自己的母亲名节受损呢?明明母亲是那么好的人,明明母亲是那么温柔的人,受了那么多委屈吃了那么多苦。到了现在,自己已经不能容许任何人再欺辱她。
一拳接连着一拳,方才同那么多家丁力士正面对抗,对方都只能在趁他分神之时才能占到些许便宜。此时看见自己的主子被他这样提着打,又从话中隐约听明白了主子做了那样亏心的事情,自然也都不敢上前。
偏偏罗玄州的巴掌抽得紧锣密鼓,罗老爷的大脸被抽得左倒右歪,气都快不喘了,更加不要提有力气叫自己的手下去教训这个无礼的少年。
周遭的人将一切看得清楚,而这有钱的人不管你做了什么,大多是要招人记恨的。毕竟说都不喜欢看见有人过得比自己好,还好那么多。更何况半路发横财的人最容易为富不仁,再看这位富商对自己原配夫人的态度,大家也没有谁有意思要与他相帮。
糟糠之妻不下堂,妻子无大错,又生了一个如此厉害的孩子,你再怎么着也不该停妻再娶。
最终还是夫子与他的娘亲一左一右将他拦下,夫子望着他满脸的焦急,长长的黑色胡须煽动着道:“这毕竟是你的父亲,你若是真将他打死了。不单单是要背上人命官司,光将自己父亲殴打致死一条便足够让你悔恨终身的了。”
而他的母亲一如既往,只会抱着他的腰不停地哭泣。
“我怎么会有这样禽兽不如的父亲?!”罗玄州的眼神带着轻蔑,手一抖将那罗老爷扔到地上在啐了一口,“你最好快点将钱给我,来买你这条狗命。”而三娘一把抱住他的胳膊,连连摇头道:“算了吧算了吧,我们快走吧。”
一边说着还是一边看着躺在地上鼻青脸肿的人。这么多年后第一回看见这个男人,原以为如同枯井之水不起波澜的心脏,不知为何再看见他挨打受伤之后还是微微地抽了一下。
罗玄州看见了母亲的眼神,他读得懂这样的眼神。每回母亲打完自己为自己上药时便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柔柔的,带了些心疼和悔恨,但到底还是爱更多一些。母亲竟然是还爱着这个男人么?
罗老爷在地上躺了一阵,最后还是叫家丁们抬回去的。夫子叹气摇头,伸手捻着自己的胡须。他早就知道小州这孩子的身世坎坷,却没有想到竟然会坎坷到这个地步。
要说这世上的事情也当真是有趣。有些以为此生不会再见的人,竟然在冥冥之中的大手推动着,走在人群中遇见;有些以为一辈子不会存在的亲人,竟然会用这样比禽兽还禽兽的姿态遇见。
三娘依旧像是往日那用浸湿的抹布为罗玄州轻轻擦拭着脸颊。罗玄州抬起头,捏住母亲为自己擦伤的手。那只手原本应当是洁白修长的,带着细腻的触感,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手。
可是常年的劳作捻线,上头的骨头已经清晰可见,指尖有着粗糙的老茧,暗黄的皮肤还带着棕褐色的斑点。带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一双手,竟然胜过这世界上的万千。这样瘦弱的一个人,竟然比这世上任何力量都要强大,撑起了他的整个世界。
三娘眼神温柔,有些吃惊:“小州,怎么了?”罗玄州的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娘,那个人,真的是我的父亲?”知道这个问题无法避免,三娘的睫毛低垂了一下,应了声:“恩。”
“娘亲,你是不是,还喜欢他?”罗玄州又咽了口口水,眼神之中有着什么急切地想要被确认。三娘没想到会这样问,良久之后叹了口气:“我和他做了十多年的夫妻,什么爱不爱的。”
“所以到了现在,您依旧将他当成丈夫么?”
“不是我将他当成是我的丈夫,而他从来都是。刻在骨子上了,还有了你,有些东西从来都是事实。不因为任何东西的改变就会被改变的。”三娘将手从罗玄州的手中抽了出来,轻轻抚摸着罗玄州的头发。
可是从来都没对母亲高声说过一句话的罗玄州却不买账了。只见他红着眼睛,猛地站了,喘着粗气看着三娘。三娘叫这样的儿子吓了一跳,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您何时为自己活着?”他一把搭上了母亲的肩膀,“那样一个畜生人渣,有什么好值得您爱得,有什么好值得您留恋的?您当牛作马任劳任怨又换来了什么?您为什么就不能好好为自己想着?您到底爱他什么?您的爱就这样卑微么,给过您依赖的人就这样让您念念不忘吗?”
“小州,可是我••••••”一时间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前义愤填膺的儿子,三娘一时间无法适应,眼神之间更加茫然,“我爱你父亲确实没错。你问我为什么?我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是这个样子。他也曾经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和你没有两样。”
她将自己的一缕头发拢到自己的耳后,继续道:“我任劳任怨是因为我喜欢,那是我的责任。至于对方要如何做选择那是对方的事情,可我就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