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
漫天飘扬的鹅毛大雪，光是出了府门，四周的街道也是白雪皑皑。只是这样的白色带着难以言喻的灰暗，带个人如同沉沉的大山压在心口的沉闷。
身边的婢女将一把五十六骨伞撑开，鹅黄色的伞面像是在这片银白世界里开出的温暖的迎春花。温婉茹站在鹅黄伞下，双手插在用羊毛做的手暖中。她张了张嘴，呵出的白起像是一团水雾，一抹青烟似的消散在半空中。
是有多久没有出过门了？她望着眼前不变的街道已经产生了恍惚的陌生感。上一回上街，大概也时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可是自己明明记得还没有成婚的自己，是喜欢去热闹的街上的，想自己做姑娘的时候，常常会做了精致的刺绣，让身边的小婢子拿到市场上去卖。自然不是因为缺钱，只是出于喜欢。
她有时候会偷偷跑出府，看着自己的绣品在爱美的女子中广为流传，富家小姐皇族公主，人人的饰品里都会有那么一两件出自她手的作品。还有那人专门托了管理市场的大娘向她定制绣品。每当这个时候，专属小姑娘心里藏着的小骄傲就不由自主的冒出来。
那个时候月夕还没有离开凤国，还是在自己的府中做小厮，那可真是个漂亮的男孩子。仍然年少的温婉茹这样想着，手上却不自觉地勾勒出一双鸳鸯栖息在湖面上的图样。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世上如同春风拂面的暖意，一颗心酥麻的无法言说。她第一次觉得，我喜欢这个男孩子。
想起前尘，本以为早已波澜不惊的内心仍是隐隐作痛。
温婉茹叹了口气。远处车夫吆喝着扬起鞭，马车上系着的铃铛叮当作响。身边的另一婢女替她摆好踏脚，又替她将车帘掀了上去。
就在前几日，温婉茹接到了来自家里的家书。上头插了一根锦雀的尾羽，这让她的心里一沉。她嫁给石策这些年，还是头一回接到了这插着尾羽的家书。
而那上头尚且散发着墨香的字，像是一根棍子在她心里打翻了一汪清水。这是从宫里头来的信，是她那个当上了王后的姐姐连夜托心腹交给她的家书。
信里头写着密密麻麻闲话家常的事情，温婉茹知道这些都不是重点。唯一重要的一条是用了温家特殊的手法写在了信的字里行间。
君上起疑，叫石策小心。速速回家，同父亲共商此事。
马车颠簸，温婉茹的内心却更是颠簸。姐姐能将此信送出，说明君上不仅仅是疑惑在心，看起来是已经有了动作了。
将军的为人是举世皆知的，立下战功赫赫，君上为何会对将军生疑？如果这是真的，那君上会怎么对付石策，在这随时可能开战的节骨眼上，莫不是君上要亲手斩断自己的左膀右臂吗？
她从小生活在国相之家，对朝堂之上的事情也略知一二。方才心乱如麻无法思考，此时静下心来，不过片刻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这是君上忌惮着石策战神之名，要夺石策手上的兵权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温家和石家是世代的联姻，早就连成了一个整体。按君上多疑的性格，既然他已经不再信任石策，那他对温家也不然不再留有信任。
而此刻有一个人比她更为着急。温国相在书房里头撑着额：“我就知道这位君上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儿，”他叹了口气，“我们和石家的关系太过亲密了，要是想撇干净这是不可能了。为今之计，只有让君上了解到石策是无法代替的，暂时将君上的心思给稳定下来再做下一步打算。”
温婉茹的眉头一皱，看起来是有些不赞同。
她知道爹爹这样做，基本上就是要石策将一切后果全部承担了。雀楼云这样精明的老妖精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自家父亲的这点小心思。
石策对他总是有用的，这样的人才千百年也难得出一个，饶是在石家这样的世代武学的家庭，他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存在。
可如果按爹爹的说法一旦实施，基本上就是让石策在君上心里有反叛意愿的事情就坐实了。
“爹爹的意思难道是要让凤国在石策兼顾不及的地方吃上几个败仗？”
温国相颔首：“正是如此。”
温婉茹护夫心切，赶忙摇头：“姐姐信里没有将圣意完全写明。夫君位高权重，他手上掌握的兵力和军心绝不是一朝一日可以攻破的。君上虽然做事不留情面，却是最会衡量这利益轻重的。故此女儿猜测，君上兴许是想要培养了哪个权势不足的将军作为自己的心腹。我们若是能找到那人，加以收买利用，就可以悄无声音的破解了君上的心思。”
这真不是太平的一年，这场灰蒙蒙的雪也算下的符合时宜。仿佛是说人心当中黑暗已经到了就算刻意掩饰都无法完全遮蔽其貌的程度了。
温国相沉默着，似乎是在细细思考温婉茹话中的可行性。
雀楼云是他所见最为凶聪慧狡诈的君主，做事缜密简直无法想象。他和石策的父亲算是当初他仍然是王子时便跟随的追随者。可是鸟尽弓藏，他们所有的努力只是抹去君上的借口借以延续两家的权利。
而那些所谓的罪名，并不需要证实。
他当然知道温婉茹的建议会更好的保全实石策，但在他心里，温家的满门荣耀仍然是比石家的安危更加重要。若是在和雀楼云心腹交往之时走漏了一星半点的风声，那简直是巴巴地将原本不成立的证据补充完整了交到君上手里。
他不能冒这个险。所以选择一目了然，从头到尾只有一条路。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儿是个认死理的傻子，当年又承了石策的恩情。她必然不会同意牺牲掉一个石策保全整个大家族的利益。他该拿她如何是好，温国相盯着温婉茹的脸庞，眼里闪过一丝可怕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