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鹤合上了手中密探送回来的折子，拿着一根铁扦将桌上逐渐黯淡的灯芯挑了挑。屋内顿时又被照耀的一室暖光。
人祸尚可预知，天灾却不可查。
萧玉原本在凤国之内安插了内奸，甚至有些还是一些要紧区域的重臣，谁能料到他却在这节骨眼上驾鹤西去；雀姚操之过急，导致两人的目的暴露，虽说到底是将萧碑泰救了回来，可终归也算是打草惊蛇。
凤国内部必然已经有了防备，此时已不是开战最好时机。可是却无端端生出了这么一桩事情，规模之大似乎是包含了凤国内部大半沿海地区。这看起来倒是个好机会，云间鹤有些惧冷，将一旁的手炉再度抱到手上。
可雀楼云是个怎么样的人？北部的城市原本就是贫瘠之地，凤国这厢才收了南国。想来在改造南国和收买人心上头花销不少。
听说南国境内已然逐渐趋于稳定。再次之前应该是有个契机，就像是当初陈国刚刚打下那三个小国，却败于凤国之手。云间鹤将地图铺开，反复推敲着。
雀楼云不是天真之人，会在这种有外国威胁的情况下，用大量的经济去救助本就没什么油水的小城吗？探子送上的折子里头阐述着凤王这回派去处理此事的，叫王守城。
这个人原本是没什么名气的，毕竟他在各方各面都没什么大的建树。但是在云间鹤的记忆中，他隐隐记着这个名字。那是当年他还在萧玉身边追随着，萧玉曾经同他提过，凤国的王虽然是个雄才伟略，朝堂上却也难免有那么一两个口大心黑的人。
这个王守城当时也正在其中。
凤王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王守城在金钱上有猫腻，手脚不是太干净，怎么会将这样的事情交托到他的手上？
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云间鹤苍白的脸上浮起一阵红晕，却是因为气愤。他在山中随师父学艺数载，最为看重的是君子之风。这也是促使他离开朝堂的原因之一，他见不得勾心斗角，却也是他回到朝堂的缘由，他是个对朋友忠义的人。
然而此刻，他却从这一本小小的折子中看到数万条人命被滔天的洪水卷入了死亡之地。他们的王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来设计陷阱，诱惑着陈国企图引导他们的动作。
雀楼云，你当真是好狠的心。
云间鹤轻轻咳嗽了两声，将密折扔入火盆里头焚毁，火光映照出一双隐怒的眸子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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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那千里之遥的凤国王宫，同样也是明灯长亮难熄。在这样深的夜里，沉沉暮色下，罗玄州在凤王跟前跪坐着。他的脸色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晦暗难辨。而他的内心却与这样的黑夜有些相反的雀跃。
越是深沉的夜色，越是隐藏着更多的秘密。这是一个微妙的时间段，在这样的情况下，尚且还能安稳平和相处一室的，往往都是最亲近的人。比如相濡以沫的夫妻，又比如把酒言欢的知己。
这对于罗玄州来说，着实算得上是一份殊荣。将军石策的威名天下皆知，是凤国君上的得力助手，却不知这世上还有他罗玄州。而君上为何在这样静谧的时刻将自己找来？兴许这代表着某种即将发生的改变，一个名门望族的更迭。
将两人隔开的一方木桌上，摆放着泛起暗黄的羊皮地图。上头用不同颜色的线条画出代表不同政权的交织。
“玄州跟着朕，也有七个年头了。”相较于罗玄州的正襟危坐，雀楼云则显得放松的多。食指上带着的戒指，上头红宝石戒面鲜艳如血，将他素白的手指映衬出几分妖异的颜色。
这是罗玄州头一回和雀楼云靠的如此之近，几乎不敢抬头看他。一个帝王即使没有龙袍加身，那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气场也足以让人感受到压迫。雀楼云倒了一杯茶放在他的面前：“你瞧，这样醇厚的香茶，除了朕这里，大概也只有温石两家的大人才能受得起这样贵的礼了。”
那茶色碧绿，阵阵的香气扑鼻而来。罗玄州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却不是因为茶香，这是一口冷气。他虽然自知自己不如石策的地方良多，但好歹也是一个将军，这份耳力还是有的。
君上不会无端端的将这两家提起。他的眼睛又看向了桌面上摊开的那张地图，这时他忽然发现，那些线条不仅仅是代表着权力的分布。凉国，金平国，蜀国••••••他的目光一路扫视，这些地方一开始并不属于凤国。
有些是石家几代人的心血，但大多数都是经由石策的手收进了凤国的管辖。难道君上他••••••
罗玄州想到了什么，瞳孔紧了紧。却听见面前雀楼云薄凉的声音幽幽传来：“如果一个人，拥有了太多不该属于他的东西，那他即便一颗心极为赤诚，那也是有了罪。”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谁都明白。罗玄州懂了，君上这是忌惮起了石策威望过盛。那深夜将自己召到此处，要就是开始剥削起石策的兵权了。
果不其然，半块青铜色的虎符被放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雀楼云深深地看着他：“朕查看过你的战功，不管放到何处也算是一个人才了。只不过皓月之辉过盛，将你的灼灼光华尽数掩盖了。你可甘心么？”
罗玄州有些激动，低着头不敢抬起，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臣一心只为陛下鞠躬尽瘁，不敢和国之栋梁争功劳。”“不需要你去争。”雀楼云拉起他的手盖在那半块虎符上，“朕给你机会，好好干。”
其实他忌惮着石策的能力已经很久了。这份忌惮甚至在他登基之前，在石策力扛萧玉之威时达到了顶峰。雀楼云如何能不知晓是石策是这个世界上难得的忠义之人，却害怕黄袍加身陈桥兵变的典故发生在自己的国家里。
除了石策，国内的其他将军也都是由来已久的世家，不论扶持那一方都无疑是为自己制造第二个石家。那些人的狼子野心比石家可大得多，他不会愿意给自己制造这样的一群麻烦。
只有这个在后辈将军中跳脱而出的罗玄州，没什么背景有足够的热血，也没有在石策手底下做过事情，怕是再合适不过人选了。
石策，你在这样的巅峰上呆的够久了，该让新人出出头了。帝王的嘴边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为朕守好这片王土，朕保你长盛不衰。若你胆敢有半分反叛，朕也能让你全族地狱里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