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最后一场雪也终于在众人的期盼中恋恋不舍地落了下来。云间鹤披着素色的大麾站在院落里。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落到他的掌心里，晶莹的颜色受到人身上传来的温度。化成水波归于虚无。
而那个单薄的几乎要和雪色融为一体的男人收拢了手掌，水珠从他的指缝间争先恐后地逃出，抱着他的手背慢慢地滑落到地面。
新王比他想象中要成器的多，看来在凤国，他被调教的不错。云间鹤望着自己的手出神，储备的粮食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安插在凤国各地的眼线也源源不断地在送着情报。如果没有特别大的变数落在他的预计之外，那凤国这回大抵是逃不出他的算计了。
据千秋最新送来的线报，说是雀姚已经成功从石府中带出，想来不久也就能被带着回宫。虽然那是制约王的一枚棋子，却也能给那个孤独的年轻的王者在这深深宫闱带来一丝温暖和希望吧。
云间鹤搓了搓手，手指冻得发红，一旁的侍女眼力见甚好，小步走到他身边，低身奉上暖手的香炉。他将东西接过，双手瞬间就感受到了暖意从僵死的状态中恢复了一些知觉。千秋这个少年倒是个可用之才，从小到大交代给他的任务从没有出过岔子。此次立功不小，该让首领给他一个更高等级的职位了。
凄凉的景色融入了浓重的杀气，那把剑的剑尖像是一道白光，仿佛破开了云间鹤周身的空气直逼他的颈间而来。
然而云间鹤就似乎完全不知道杀意临身，身影不做丝毫的躲闪。依旧如同一副水墨画中的仙人似的站在那片名为天地的画卷中。良久才从这幅画卷中飘忽出一句悠悠的叹息：“王如此这般，微臣惶恐。”
嘴上说着惶恐，云间鹤面上的表情却完全称不上是惶恐的。甚至他就连身体都没有转过去，那把剑就贴在他的脖颈上擦出一道浅浅的血痕，那是这片银白天地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从一个男人的颈间，缓缓流出的一滴血。
年轻的君王面色涨的通红，双目中的愤怒呼之欲出。他的手掌将剑柄握得那么紧，以至于那繁琐的花纹都清晰地印拓在他的皮肤纹理上。疼痛感清晰地传进了他的大脑，牙齿咬得牙根都隐隐作痛。
可是若非如此，萧碑泰暗想着，若非如此竭力克制，这一剑，我一定杀了他。
“为什么？”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因为愤怒而听起来太过走调，“你放在桌子上的密件，我都看见了。”即便是如此竭力的忍耐，声音中恨和痛所迸发的抑制不住的颤抖却依旧无法被掩盖，“为什么放任手下杀了她？你怎么能放任手下杀了她！她是我陈国的公主不是么？”
云间鹤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王，微臣没有想要瞒你。若她只是陈国的公主，那微臣一定不会准许旁人以她布局。”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可她姓雀。”
萧碑泰双目通红，执剑的手不停地抖动，心如刀绞几乎像是梦呓一般地呢喃起来：“你答应过我的，不要忘记我是因为什么才愿意接受你的计划对抗凤国。”
“王！”云间鹤终于回过了身子，那张清丽的脸上却满是冷漠的表情，“注意自己的称谓，您是王。”接着又说，“活人最容易成为计划中的变数。更何况一个能将你影响的如此之深，却又衷心于风国的女人，陛下，您早该想到，虽然这不会是首要的任务，但无论如何，我不可能放她活着。”
“那你便去给她陪葬。”萧碑泰像是失去理智地将手中的剑高高扬起，却又因为另一句轻巧地言语只能这样将手扬着：“可是，雀姚还活着。”
这是个很好的消息。起码对于萧碑泰来说，这无疑是上天对自己降下了恩赐。
“如果你破坏我们之间的约定或者是杀死我，她就会死。”面前的人用这世上最圣洁的容颜吐出这世上最恶毒的话，像是一记重重地镰刀砸在萧碑泰的心上。
雷霆万钧，萧碑泰只觉得全身无力，这是他活了二十多年头次感觉到这样的无力。就连姚宝贝说出要和他恩断义绝的言语带给他的无力，都不能和此次相提并论。
爱人因为莫名其妙地理由落入算计身亡，他知道一切却无法为她提供一星半点的庇护；母亲的生死终于有了着落，却被人将母子相聚当做筹码，逼他放下仇恨，拿起刀去敌对原本被自己视作的国土的地方。
而导致这一切的男人现在面不改色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将他所有的人生都紧紧地掌控在自己的手掌里。
有恃无恐，毫无悔意。
可他没有办法，他名义上是这个国家的最高的权利代表，却丝毫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是没都不能做，就连挥剑杀死云间鹤都不能。
“朕要为雀姚正名。”理智终于还是战胜了汹涌而来的感情，萧碑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绝色的面容因为脸上的红晕显露出几分别样的艳丽，“你所有的条件朕都可以同意。姚宝贝的事情•••••”他犹豫地很久，最终还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话语，“朕，也可以不追究你。但朕的母亲从没有被国内上下知晓承认，如今朕已登基，朕的母亲要有无上荣耀。”
终究还是个孩子啊。云中鹤微微地挑出一抹笑容：“这不是难事，微臣必能达成王的心愿。”萧碑泰直视着云间鹤的双眼，试图从那双眼中看出一丝别的情绪。
他这一生见过许多人的眼睛，有活泼灿烂如同姚宝贝，有狠厉绝情如同雀楼云，也有坚毅美丽如同石策。而这个人，他拥有一双只有无边死寂的眼睛，像古井的水，半点波澜都无法被掀起。镶嵌在他的清圣的脸上，驱赶走了他最后一丝人气。
他怕根本不是人。萧碑泰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