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阁外堂里，李嬷嬷早就领了徐嬷嬷进来，伺候着徐嬷嬷入了座，又吩咐着丫鬟们给徐嬷嬷沏上了热茶。
徐嬷嬷在位上坐着，满眼里瞧着李嬷嬷这份殷勤，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脸上偏还带着一副受用的表情，忙张嘴说道：“哪里用的着这般忙活，我也不过得了夫人的吩咐来看看大小姐这几日身子恢复的怎么样了，可是还有什么需要。说到底，大小姐这一出事，夫人那里就没安心过，若不是这偌大的府邸，都靠夫人一个人打理，夫人早就过来看望大小姐了。你看我这做奴婢的，别的也忙不上夫人，就索性帮夫人多跑几趟腿，来看看大小姐，只要大小姐安好，夫人这心才能微微放下些，您说是不是，李家妹子！”
徐嬷嬷叫的亲切，李嬷嬷低着头讪讪的应着，嘴角扯着微笑，轻声应对着：“可不是，这满府里谁不知道夫人待大小姐如同二小姐般，吃穿用度上从没半点克扣过，事事都放在心窝子！就连大小姐每次说到都念叨夫人的好，前几日大小姐还想去给夫人磕头请安，若不是伤了脚踝一直不见好，只怕我们也拦不住大小姐，毕竟大小姐一直说夫人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李嬷嬷软绵绵的话恰似跟徐嬷嬷的相抵了，徐嬷嬷也微微一愣，眼神带着一丝慎重，脸上的笑容却是丝毫不减一分，又轻轻端起手边端放的热茶，掀起杯盖，轻轻饮了一口。
红唇才又微微勾起，轻声道：“朱嬷嬷算是夫人跟前的老人了，做事也算是仔细端庄的，所幸大小姐八岁进府，夫人就派了朱嬷嬷前来照料，这两年来，大小姐有个什么事情也都是朱嬷嬷在旁边仔细照料着，所以夫人对朱嬷嬷也算是倚重。今个以来，便听说朱嬷嬷身体抱恙，这前几日见她还身体健硕，怎么说病就病了？”
“这。”
李嬷嬷这里话音刚起，便听到外面响起一阵微微凌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便瞧着一双用金丝银线绣着红梅的鞋子踏进门槛，那脚踝落地却是带着一丝小心。李嬷嬷眼神一亮，忙上前一步迎去，低声应了声：“大小姐！”
顾朝凤临出门特意让白芍给自己换了一身湖蓝色的束腰小袄，小袄的脖领和两个袖口有都用缝了一圈白色的兔绒，再配上下身的百褶棉裙，不高的身子，却是显得楚楚可人。
顾朝凤听到李嬷嬷的喊声，微微点了点头，便就由着白芍搀扶着，眼中带着亮色，望着徐嬷嬷便就应声道：“嬷嬷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可是母亲那边有事找我，你看我这腿脚不甚利索的，也不能去给母亲磕头请安，倒让母亲心里挂念着，我这心里真是羞愧难安啊！”说着，脸上还带着一股子戚戚之情。
徐嬷嬷自也是个在人堆里混过来的人精，一双眼睛微微闪了闪，忙伸手扶着顾朝凤的胳膊，低声劝慰着：“小姐这话又客套了，夫人对小姐的好那不是应该吗！你们虽不是亲母女但是更甚是亲母女不是！”
徐嬷嬷话说到这，微微一顿，瞥眼瞧着顾朝凤微微点头应着，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又用手轻轻拍着顾朝凤的手背说道：“老奴这个时辰来，也是被夫人催促的。夫人最近总是失眠，心里总担忧小姐的身子，可是又诸事缠身，没有空闲的时间来亲自看望小姐，才让老奴带她多来看看小姐。毕竟小姐这进府两年来一直平平安安，怎个今年竟这么多得坎坷，倒是让夫人心疼！”
徐嬷嬷说的话软软绵绵，但是分量却是一点不软，顾朝凤听着这话，眼睛在眼眶里滴溜转着，低着头，摆出一副颇为感动的样子，满然抬头，眼中却早是蓄满了水汽，步子微微驻足，望向徐嬷嬷说道：“母亲平日里便就操持着这偌大的府邸，还要孝敬祖母，伺候父亲，现如今却又因为我这事，害的母亲失眠难堪，朝凤当真实属不孝。”
顾朝凤话语微微一停，又接着说道：“我记得前些日子我卧病在床，朱嬷嬷和秋月曾为我点过一段时间的安眠香，说是母亲看我夜里睡得不踏实，特意拖了舅舅给我配的。正好，我所用的不对，等会便让白芍包好，劳烦嬷嬷捎回去，晚上给母亲点上，也好让母亲睡得踏实，不然这样劳累在失眠，母亲的身子定会吃不消！”
听着顾朝凤这话，在瞧着顾朝凤这一脸满是孝心的模样，徐嬷嬷这到嘴的拒绝是怎么也说不出来，脸色一瞬间变得青了起来，真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子，赶忙提夫人失眠的事情，本来这香进来的就不容易，这下倒好，还没在这朝凤阁待几日，这大小姐还没点上几次，就又清了出来。
顾朝凤仔细瞧着徐嬷嬷突变的脸色，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当作看不见般，又继续说道：“点着香的时候定要加些雪水，这还是朱嬷嬷后来说的，嬷嬷怕是不知道，这香头次点可是把我熏坏了，我以为这香有什么问题呢？”
“能有什么问题，这可是夫人挑了好的香料给小姐配的！”顾朝凤这话还没说完，徐嬷嬷那便就着急的接上。
顾朝凤眼神一转，轻声笑道：“嬷嬷怎么这般激动，我还能不知道母亲的心。母亲若真是有心害我，又怎么会到现如今才动手，那时候直接不让我进府岂不是更简单！”
“小姐英明！”
徐嬷嬷轻轻伸手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又附和着，待顾朝凤坐下，才又轻声问起：“小姐，今个我来，便就听说了朱嬷嬷身体抱恙的消息，说来小姐，老奴也是唐突了。本来朱嬷嬷便就是夫人拨给小姐的人，自也是这朝凤阁的人，老奴本没资格过问，但是还请小姐念在我与朱嬷嬷一同在夫人身边伺候夫人多年，这份感情的份上，告诉我一声，让我心里也好明白，毕竟前些日子看着好好的人，怎么说抱恙就抱恙了！”
听着徐嬷嬷这四两拨千斤的话音，顾朝凤轻声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眉头，才看向旁边的徐嬷嬷，轻声说道：“朱嬷嬷也是照顾了我两年，在我心里亦是亲人般的存在，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昨个三妹回府，照顾三妹的王嬷嬷出了府给三妹去买吃食，母亲便派朱嬷嬷去给三妹打扫屋子。起先嬷嬷是不愿意的，嬷嬷也是知道，我脚踝受了伤也不是很利索，再加上我与三妹向来不对付，所以朱嬷嬷不愿去自是情有可原，但是也架不住母亲的信任，便去了。到了傍晚回来的时候，我瞧着嬷嬷脸色绯红，便猜想嬷嬷是不是太过劳累受了风寒。可是嬷嬷却只顾一个劲地摇头说没事、没事。我、我便当了真，可是谁知。”
顾朝凤说着，豆大的眼泪便就从眼眶里留了出来，一脸的委屈，倒是让一旁的徐嬷嬷心急不已。
白芍眼珠子一转，忙上前递给顾朝凤一方手帕，轻声劝慰着，又抬头对着徐嬷嬷继续说道：“朱嬷嬷一直婉谢说自己无碍，可是刚出了门，没多久便就听见秋月姐姐一声大喊，我等出去却看见朱嬷嬷早就摔在了地上，手上端着的砂壶也是被摔碎了一地，腿上沾染的尽是血迹，因为天黑，小姐又体恤夫人劳累，随便没擅自惊动夫人，只是差人请了郎中，来给嬷嬷细看和包扎。秋月姐姐也担心朱嬷嬷，小姐便就让秋月姐姐照顾嬷嬷了。”
顾朝凤听着白芍这番说辞极为满意，手帕下的红唇勾起一丝弧度，眼中有泪却一点不模糊，相反眼中却闪着一丝精光。轻轻的用手擦了擦泪水，才又泪眼婆娑的抬头继续说道：“我本想今个让丫鬟们搀扶着我去给母亲、祖母请个安，再将朱嬷嬷这事给母亲好好禀告一番，这不还没等我去，嬷嬷便来了！”
徐嬷嬷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顾朝凤，一口气死死的憋在心中，眼神中带着审视，口中却吐着叹息：“哎，真是旦夕祸福一瞬间，老奴还请求大小姐能让我去看望她一眼，也算是不枉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这、这。”
顾朝凤话语又止，一脸为难，两只手蹂躏着手帕，很是不安。
徐嬷嬷将顾朝凤这番动作收于眼中，眼中带着冷笑，冷冷问道：“怎么，大小姐为难吗？”
“不是，嬷嬷！”顾朝凤轻轻咬了咬嘴唇，一旁的白芍却又站出，轻声回道：“嬷嬷，不是小姐不想让你去，而是大夫昨个给朱嬷嬷看完诊吩咐着，说是朱嬷嬷这次的风寒来的甚是迅猛，传染极快，就连秋月姐姐也被大夫吩咐隔绝了，小姐是担心嬷嬷出事，毕竟看一眼是小事，身体健康是大事，更何况嬷嬷还要伺候夫人，若是再将这病气传给了夫人，岂不是更加罪过了！”
白芍说的话滴水不漏，又是处处为了徐嬷嬷和锦氏着想。徐嬷嬷纵使内心堵塞，一口银牙咬碎，也是再无半点理由找出来去看朱嬷嬷等人。
徐嬷嬷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才说道：“倒是我疏忽了，光想着姐妹间的情谊，倒忘了最主要的事情！”说完，徐嬷嬷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起身又说道：“老奴叨扰许久了，瞧着小姐起色好转，我这也放心了，我现如今就回去禀告夫人，也好让她安心了！”
顾朝凤轻轻点了点头，刚想起身，却见着徐嬷嬷转身的身子微微停下，又扭头看向顾朝凤，轻声笑道：“小姐，这诺大的府邸都是夫人掌管的。一丝风吹草动皆是瞒不过夫人的眼，小姐是夫人放在心尖上疼的人，还望小姐好好养身子，不要让夫人伤心才是啊！”
话语说的极为慢，语调极为重，却使得顾朝凤心头一重，眼神之中带着一股子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