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珏见我来有些意外，皱着眉说我不该来这里。
是不该来，还是没资格来？
我将手心摊来，露出里面的刺玫花。
“为何要糟蹋这花？”
叶明珏头都没有抬一下。
“芙儿顽劣，不过是一簇花而已。”
芙儿。
一簇花而已。
我忽然忆起一年秋夜，大雨倾盆。
他怕雨伤了我爱的花，一个人半夜冒着雨，将花盆搬到廊下。
如今，我亲手种下的刺玫花，被他夷为平地。
一月前他才跟我说，成婚不过是权宜之计。
如今看，属实是稳住我的权宜之计。
13.
我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回到小院。
柳芙却不肯放过我，她正挽着叶明珏，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走到我面前。
“柳居哥哥，我就要她。”
叶明珏无奈的看着她，轻声哄着：“这府里那么多机灵的丫头......”
柳芙摇着叶明珏的衣袖：“就要她嘛。”
叶明珏随即看了我一眼：“好。”
好？
好什么？
把我送给旁人做奴婢吗？
我眼中的光骤然暗下来。
叶明珏你可真是好样的。
叶明珏不在府里时，柳芙便想着法的羞辱我。
将刺玫花饼丢给狗吃，再说是我爱吃的，赏给我。
让我洗院子里所有人的衣服，直直洗了一天，手都泡的发白。
让我给她倒茶，却假意打翻，罚我烈日炎炎跪上几个时辰。
等等......
这样的日子，叶明珏不在的日子里，反复上演。
叶明珏回来时看到我跪着。
柳芙先声夺人：“我不过是让她倒杯水，她却故意打翻，烫的我手都红了，我还要给你作画呢。”
叶明珏神情淡漠，余光撇我一眼：“跪着吧，磨磨她的锐气。”
说完拉着柳芙的手，向房内走去，柳芙回首朝我挑衅一笑。
我看着他们鹣鲽情深，琴瑟和鸣，忽然就想通了。
这样的叶明珏，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呢。
14.
春天到了，园里满是牡丹。
原本我种的刺玫花也该盛开了。
柳芙要举办春日宴，我和几个丫鬟将牡丹移到盆里去，放到前院装点。
柳芙来的时候，我正满手泥污抓着花根。
她一席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随步摇曳。
头上一支嵌珠珊瑚蝴蝶玉簪，冲着我挑衅一笑。
贴近我耳边。
“叶明珏对你可真好呢，这发簪可真好看。”
她也不装了。
说着站直身子，伸手抚了抚蝴蝶发簪，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那不止是一个发簪，那是我对叶明珏全部的感情。
我不知道哪里涌来的力量，冲上去扑倒了她。
直到她衣衫尽乱，不见一丝仪容。
那只蝴蝶簪子也落到了泥土里，染尽尘埃。
叶明珏才姗姗来迟。
柳芙哭着朝叶明珏跑去，说我疯了。
我抓起地上的簪子，递到他面前。
“这就是你为我寻的世间独一无二的蝴蝶簪子！？”
他怒极了。
“那个给了她，我再去为你寻别的便是。”
“我就要哪个！”
那一瞬间，我歇斯底里。
叶明珏好像被吓了一跳。
我知道我的模样肯定十分狰狞。
“叶明珏，你放我走吧，我不想喜欢你了。”
这句话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说完我瘫软在地，任由柳芙唤小厮把我关进柴房。
叶明珏也冷眼旁观。
多么可笑。
15.
我蜷起双腿，窝在昏暗污糟的柴房。
门几番作响，叶明珏站在我面前。
玄色镶边缎面圆领袍衬的他气宇轩昂，盛气临人。
他将一只蝴蝶发簪插在我的发间，挑起我的脸，神色淡漠。
“云娘，别再闹了，她是尊贵的大小姐，你今日过分了。”
“我答应你的，会做到的。我抬你做姨娘好不好，在我心里，和妻是一样的，你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做事了，我买几个丫鬟伺候你。待芙儿生下嫡子后，我们也可以生几个孩子。”
我紧紧地抓着身侧的稻草，再多听一句，我怕会啐在他脸上。
明明在他和柳芙定亲时，我就已经要脱身了。
我有我的气度，如今倒成了我奸诈嫉妒。
世间怎会有这般没有担当的人？
一边贪恋青梅竹马的温情，一边爱上了清贵的世家女。
想享齐人之福。
你配吗？
可能我沉默太久。
叶明珏来回踱步，最后抛下一句。
“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差人知会我一声。”
也不提让我回院子，好像不嫁他，我就活该一直呆在这里。
凭着日出日落，好像是过去了七日。
王大娘来看过我一次，让我和叶明珏服个软。
柳芙也来过一次，她向我炫耀叶明珏对她有多好，给她搜罗了多少新鲜玩意儿。
我冷笑：“我与他青梅竹马，他的命都是我救的，如今为了你抛弃我，焉知日后他不会为了旁人再抛下你？”
柳芙面色一变，让我不要挑拨离间，甩袖而去。
之后柳芙再没来过了。
16.
又是几日过去。
叶明珏来了。
更加意气风发。
他独自坐在我面前，自说自话。
柳大人仗着资历老，在朝堂之上对太子指手画脚。
可太子威严不可犯。
叶明珏以柳大人为投名状。
向太子投诚。
如今叶明珏成了翰林院权利最大的院士。
他又说。
“云娘，你知道我心里是有你的，我们......”
我打断他。
“你既然说在你心目中我与正妻无二，如今我舍了这个名头，但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不能少。”
我这辈子只做正妻。
叶明珏一副大为震惊的样子，眉头紧促，眸色暗沉如夜，泛着幽幽星光。
略微沙哑的声音低沉道。
“你...唉…罢了，我答应你。”
他伸手拥住我，吻在我的发梢。
“有你在身边，我才安心。”
我当然会在你身边，永远在你身边。
我搬进了柳芙隔壁的院子。
可能是出于愧疚。
我做什么叶明珏都不管。
我拿了库房的钥匙，将最华贵的摆件全搬到我的院子。
让几个丫鬟整日不经意在柳芙面前说出叶明珏对我多么好。
隔着院墙每日听些柳芙的怒骂声。
柳院士倒台，柳芙对叶明珏已经没有太大的用处了。
没有用的就丢开。
真的和他那个爹一模一样。
要怪就怪你柳如玉识人不清吧。
当初为了柳芙将我弃之如敝履。
如今得了权势又想享齐人之福。
他日若是得了哪个公主的青睐，岂不是也将柳芙丢弃。
不知是叶明珏这样。
还是男人都这样。
17.
大礼那天，花轿从叶府出。
沿路有说叶明珏不顾尊卑的。
有夸他有情有义的。
多半是男人骂他，女子夸他。
轿子绕城一圈，又回到叶府，喜轿落地。
叶明珏面上带笑，一身大红喜服，站在轿前。
我见他这样，一阵恍惚。
这是我曾经幻想过多少次的画面啊。
可惜如今，一切都太晚了。
堂内红绸满地，拜堂礼成，我在房内等他。
我穿着规整的喜服，带上那只蝴蝶簪子。
送完了宾客，叶明珏才回来。
盖头被人轻轻揭下，叶明珏脸色露出少有的柔情。
他一身酒气，在我耳边唤娘子。
我忍住恶心，不落痕迹地推开他：“先喝交杯酒吧。”
饮完交杯酒，我骤然放松下来。
心中那团不甘的怒火也渐渐平息。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我送了他一条命，这世间，无论我我欠谁，我都不欠叶明珏。
既负了我，这条命，如今还给我罢。
18.
他似是有所感，惊恐地看着我，突然伸手掐住我的脖子：“你做了什么！”
我笑的轻狂：“不过是让你把欠我的还给我。”
叶明珏死了，他到死可能也没有想到，这一生，成也女人败也女人。
我将一颗真心给了他，他却弃之如履。
如今只是换取代价而已。
我的药量稍轻些，拖着疲惫的身体，在最后一刻回到院子。
我的叶明珏早就死了，十六岁那年，死在了这个院子里。
我来陪你了。
下辈子可别再相遇了。
19.
“丫头！丫头！烧个火都能睡着，可真是小孩子。”
王大娘爽朗的笑声印入耳畔。
我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王大娘？”
我看着年轻的王大娘，一阵恍惚。
这就是人死了，就能看到最亲近的人吗？
我还未回神，王大娘又出声。
“若困了，便回去睡，让你早上别那么早起，陪我这老婆子熬什么啊。春日外面的花开的极好，你不是喜欢蝴蝶，去看看，醒醒神。”
说着把我往厨房外推。
这是我八岁遇见叶明珏前，发生的事情。
我竟重活一世？
20.
我躲懒追着蝴蝶到一方小院，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叶明珏。
他身上的锦袍被血浸湿，头发混着汗水和血水贴在脸上。
我想我如果不救他，他一定会死。
王大娘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摸了摸头上的蝴蝶簪子。
转身走了。
日暮西山。
叶明珏的这条命。
还给我罢。
从此，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