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大街上的阳光洒在沈蒙的脸上。
我跟在何管家身侧，看着沈蒙别扭又新奇的表情。
着实想不通这小将军为什么会和我这个闺阁女子心情一样。
没人知道沈蒙的身世，世人皆知这沈蒙就像石头里蹦出来的人一样。
没有背景，没有父母，在军营里不要命地厮杀。
最后靠着功绩走到现在的位置。
圣上召见也不回京。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那一套被他玩得明白。
将宫里那位着实气得不轻。
现如今腿断了，也没有任何安抚，就这么放任自流。
“你要是出门就为了看我，那我们回去看不是更方便些。”
沈蒙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打断。
这下好了，百姓又有了新的谈资。
邱家大小姐不顾身份追随小将军，连出门都盯着直看。
周围的人大部分都是窃窃私语的样子，对我们所到之处避之不及，倒是方便许多。
不理沈蒙这茬，我指着面前的糖葫芦，兴奋地朝着何管家伸手。
“老何，给我铜板，我要吃糖葫芦！”
大抵是今天的阳光太晃眼，我竟然看到了沈蒙的笑容，是错觉吧。
何管家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让我去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何管家宠溺的笑容和幼时我所期望的父亲忽地重叠。
我走向小摊贩，心中还是忍不住自嘲一番。
加起来五六十岁的心里年岁了，竟然还在肖想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呐，沈蒙，我大发慈悲地给你也买了一串，吃吧，省得一会馋我的吃食。”
沈蒙愣愣地接下我递过去的流糖的糖葫芦。
不一会，沈蒙的怀里就装满了各色各样的小吃。
还别说，这轮椅装的东西还真不少。
沈蒙也从一开始的面无表情，到现在的脸色铁青。
“邱文君，你给我适可而止。”
“小将军不会这么小气吧？这么多东西你都抱着了，也不差我一个吧，不然你连我一起运送回去好了。”
“邱文君！”
沈蒙不知道想到什么，羞愤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笑了笑，挑衅地看向他。
气得沈蒙转头不再看我。
何管家一路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我和沈蒙拌嘴。
隐隐的，眼眶有些泛红。
到了午时，沈蒙该回家喝药了，我们也往回家的方向走着。
拐进一条小路，我看见前面站着一个眼熟的男人，身后跟着七八个家丁。
我心里一惊，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正准备叫何管家掉头，就听见为首的男子叫住了我们。
“呦，这不是咱们县有名的断腿将军和浪荡县令小姐吗？”
沈蒙不想理会，示意何管家带着我转身离开。
不想被拦住了去路。
“小将军可以走，邱小姐留步，小生有几句话想和邱小姐单独聊聊，不知道将军可否行个方便。”
说话间男子的眼神一直在我的身上上下打量。
这下流的眼神，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想死就赶紧滚。”
沈蒙说这话时，脖子上的青筋凸起，要不是腿断了，这会这男子应该已经是在阴曹地府排队报到了。
我突然想起，这男子不就是槐县首富刘家的儿子吗。
刘家财大气粗，妻妾成群，奈何只有刘成这一个儿子。
在槐县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做。
刘成听了沈蒙的话不怒反笑。
“呵呵，一个断了腿的将军还这么嚣张。刚刚小爷还想大发慈悲地放你一条生路，既然你不愿意……”
刘成话说一半，竟然色眯眯地看向沈蒙。
“虽然腿断了，但是这小脸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说完就要伸手去掐沈蒙的脸。
刘成还有这癖好，想到这我一阵恶寒。
就在刘成的手伸到一半的时候。
何管家上前一步挡在沈蒙身前。
刘成见势后退一步，朝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他身后的人纷纷上前，与何管家动起手来。
我趁机转身想要跑回去叫人。
显然我的动作被注意到了，很快我就被抓了起来。
何管家护着沈蒙，不敢离开沈蒙半步，眼睁睁看着我被抓，又无可奈何。
刘成眼看着手下的人不是何管家的对手，转身朝我走来，气都撒在了我的身上。
接连的巴掌让我嘴角洇出血迹，小脸也迅速红肿起来。
“一个将军别院的娼妓，在我这装什么清高！”
刘成恼羞成怒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响。
“全县都知道，那院里只有你一个女人，难不成你是嫁过去的将军夫人吗？”
刘成的话音落下，随后是几人的哄堂大笑。
我也跟着他们的笑声嘴角上扬：“是啊，别院里十几个男子我都玩腻了，现在他们都嫌我得病了，不愿意碰我了，今天正好解解馋。”
我学着记忆里青楼姐姐的样子和语气对刘成笑嗔道。
果然刘成在听见我的话之后脸色晦暗不明，变了又变。
倒是一旁沈蒙隐忍的怒意，眼神似乎要把我射穿。
原本抓着我的家丁，在听见我的话之后，瑟缩地松开手，又嫌弃地在衣裤上蹭着刚刚和我有接触的手掌。
我倒是不介意这些人的反应，甚至有些庆幸今天遇到的不是穷凶极恶的匪徒。
对于刘成这样的纨绔子弟来说，可以玩的女人很多，但是被染上花柳病，就得不偿失了。
刘成心有不甘地看向我和沈蒙。
“真想不到以前威风凛凛的小将军，如今对一个染病的女子视若珍宝。”
说完刘成带着手下快步离去，临走前还不忘朝着沈蒙嘲讽一番。
沈蒙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目光审视着我。
眼神里震惊、不解又失落。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三人默契地一言不发。
最后还是何管家出声打破了尴尬：
“邱小姐，今日的情况，我只能选择保护将军，我……”
“老何，沈蒙是你的主子，你今天的判断很正确，要保护好沈蒙。”
我打断了何管家的话，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安心。
一路上沈蒙的气压极低。我不明白沈蒙为什么这样。
只是今日在喝药和换药的时候，他突然变得很听话。
让他喝药就喝药，让他脱衣服就脱衣服。
处理完沈蒙，我拿过何管家准备的药就往脸上胡乱地涂着。
沈蒙让何管家退下了，抢过我手中的药膏，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给我上药。
“痛吗？”沈蒙的声音很轻。
“不痛。”
我知道沈蒙在担心我破相了以后嫁不出去。
可是他不知道，我不在乎这些，也没想过还能嫁人。
“邱文君，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懂不懂，一个女子……”
沈蒙话没说完，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嫁进将军府吧。熬过这段时间，至少我能保你平安顺遂，衣食无忧。”
我被他突然的话吓了一跳。
“你放心，今天的仇，我一定会替你报的。”
忽的，沈蒙握住我的手。
我知道沈蒙不是在说笑。
“今天的事我没有放在心上，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我不动声色地推开沈蒙的手。
“我只想要你好好活下去，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是么。”
我不想一遍一遍地经历这没有意义的轮回了。
更何况，我现在的名声，沈蒙也会觉得和我在一起丢人吧。
我不怪他，这是人性，大家都会这样。
我笑着安抚沈蒙：“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是我自己一手促成的。你不必为此感到愧疚。”
脸上的笑容还没退下，下一秒，眼泪却忍不住掉下来。
我也没有选择，只能这样不是吗。无论做什么选择，最后都会走到身败名裂的一步。
见他不再说话，我起身就要离开，他却拉住了我的手。
我疑惑地看向沈蒙，他迟迟不语。
“没什么事，我就要离开了。”我忍住哭腔，状似不经意地对他说。
下一秒，沈蒙一用力，我跌坐在他怀里。
“你……沈蒙你……”
话还没说完，沈蒙的脸倏地在我眼前无限放大，随即唇上传来一阵温热。
沈蒙亲了我。
我脑子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沈蒙为什么突然亲我。
也许是同情我，也许是觉得我没有依靠。
我没有反抗，也没有反应。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亲了好一阵，沈蒙放开了我，头埋在我的肩上。
“小时候，我和外公还有母亲相依为命，但是母亲不喜欢我，总是打我。”
沈蒙的声音很轻，喃喃地说道，像是在对我说，也像是在和自己说。
“后来，母亲把外公藏在头枕下给我上学堂的束脩抢走了。外公跪在地上求她说，阿蒙还有出路，不能拿走这些钱。”
我肩头一阵湿热，沈蒙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是他第一次讲述自己的身世，在我听来，更像是在讲述一段与己无关的故事。
“母亲一把甩开外公，外公额头撞到桌角，流了好多血。我想去拦住那个女人，也被她一脚踹在肚子上。我当时以为自己要死了，还是外公背我到医馆。”
沈蒙说着，抱着我的手紧了紧。
“后来，外公出门捡柴，倒夜香都会带着我。渴了就喝河水，饿了吃野菜。但是没过多久下暴雨冲倒了房子，我和外公只能住在地窖里。”
我没打断沈蒙，就这么被他抱着，静静地听他回忆。
“后来，我们又建了一个土砖房，很小也很冷。不管冷天热天都只能睡在湿湿的土上。那年冬天，小老头儿没熬过去，他走前对我说，这是你爹留给你的信物，去宫里找他吧。”
听到这，我内心一震，沈蒙竟然是宫里那位在外留情的私生子。
“我差不多丢了一条命才有机会见到他，结果他命人将我送到军营，想让我死在战场上。没想到我不仅没死，还成了将军。文君，他们都不喜欢我，为什么又要生下我？”
我扶起沈蒙的脸，擦拭着这俊秀的脸上清冷的泪水。
我不知道答案，也无法给他回答。
看着沈蒙那薄薄的唇，我轻轻地吻了上去。
后面的话，他不说我也能懂，无非是皇帝不想他留在人世间，所以各种暗害。
饶是没有我，沈蒙的腿也是好不起来的。
我心里扭曲地充斥着满是愧疚的庆幸。
往日里充斥着药味的房间，今日有些不同，有热情，有沉沦，有不顾一切，也有两个孤独的灵魂的互相慰藉。
我醒的时候，沈蒙躺在侧边，缱绻地看着我。
后知后觉的尴尬染红了我的脸。
“我们去院子里走走吧。”我小声地提议。
见沈蒙没有反对，我默默地起身穿衣服。
我推着沈蒙在亭子里看着湖面上的映月。
湖边的风吹着沈蒙的头发胡乱飞着，像极了肆意飞舞的火苗。
“文君，你说这孤月，阴晴圆缺是在等待何人？”
沈蒙落寞的语气，让满园月光都冷上了几分。
我紧了紧身上的外衫。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被等待的人。”
沈蒙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不解。
“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有意义的，我们都是那个月亮所等待的人。因为我来了，所以世间才如此之美。因为你到这里，世间才是如此美好。”
说完，我对着沈蒙露出一个笑脸。
而沈蒙坐在那里，眼角的笑意若隐若现。
我心底的想法，被沈蒙的火苗点燃，无限蔓延。
也许，这一世，我们都可以好好地活着，成为那个被月亮等待的人。
第二天醒来，我推门出去给沈蒙端药的时候，迎面撞上在门口守着的何管家。
他眼神里的含义太多，我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