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那晚之后，沈蒙喜欢上了晒太阳，每日都要拉着我去院里晒上半日。
今天我有些疲惫，懒懒地靠在沈蒙身上。
“文君，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寻个好人家的儿郎，你疲累的时候，他还可以抱起你，而我做不到。”
我知道沈蒙最近新得了一副义肢，每日都在练习走路。但效果并不尽如人意。
“这有什么，再说了，你怎么不能抱。”
说完我跳进沈蒙的怀里：“你这样抱住我，我们滑着轮椅走得更快！车夫，麻烦快一点，小女子有些乏了。”
我笑着问他，他笑着叹了口气：“抱紧我，我带夫人回房。”
一路上下人看见我们也视若无睹。这几日我仗着沈蒙的宠溺，没少在院子里折腾，下人们都见怪不怪了。
只有何管家偶尔还会劝阻沈蒙几句，都被沈蒙敷衍过去。
后来我在何管家的嘴里得知，那晚刘成在去花楼的路上，被人套进麻袋狠狠揍了一顿。
身上那害人的“根儿”被切下来，踩得稀巴烂。
我听着何管家的描述，啧了一声。
这何管家是真不拿我当女子啊，这种细节有必要描述得这么清楚么。
还不知道被谁报复。
除了沈蒙，这么残暴，还能是谁的手笔。
沈蒙每日除了努力锻炼走路，就是躲在书房和一群我不认识的人不知商讨什么，直至深夜。
沈蒙说他要骑着马，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娶我进门。
我看着沈蒙认真的神情，笑吟吟地说好。
我开始期待未来，期待和沈蒙有不一样的未来。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还是逃不开上辈子的命运，重复轮回。
我还是被山匪掳走了。
前几世，我还会恐惧，会绝望，或者不甘，无助，还会哭得撕心裂肺。
现在被反绑双手的我，只是不吵不闹地待在角落里。
回想着和沈蒙生生世世的所有过往，这一世，我以为断绝了和邱家的关系，就能摆脱被掳走的境遇。
我以为先一步搞坏自己的名声就不会在意这件事给我带来的伤害。
可是这一世，我爱上了沈蒙。
这莫名的爱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沈蒙执拗于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的名声开始吗。
还是从他替我在意容貌，担心臭名昭著的我嫁不出去的时候呢。
亦或者是那晚，沈蒙向我敞开心扉，让我知道这世间的人，皆是苦难众生。
我本以为，我会无所畏惧地面对接下来像写好的话本一样的现实。
可当我看见踹门进来，满脸焦急的沈蒙，我的委屈和恐惧抑制不住地涌上心头。
我抱着沈蒙，眼泪决堤一般宣泄着我这么多次无力改变结局的不甘和委屈。
沈蒙的义肢用着还不是很熟练，他只能跪在地上，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没事了。
“对不起，文君，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沈蒙抱着我，道歉的话带着浓浓的鼻音，我知道他在自责。
因为救我，沈蒙不顾手下劝阻，提前暴露了自己的势力，所有的计划只能提前。
当晚沈蒙将我护送回家后，他重新穿上盔甲。
冰冷的盔甲在沈蒙的身上显得异常沉重。
我很担心下一秒沈蒙就会被压垮。
“文君，在家等我回来。不要哭，我会舍不得。”
沈蒙深情地看向我，语气坚定地对我说，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忍住眼眶中即将滑落的泪珠。
沈蒙有些跛脚，硬撑着不要别人搀扶地走了。
我知道如果不是我，他本可以韬光养晦，等完全适应义肢之后再去报仇。
看着沈蒙的背影，心底的恐慌肆意蔓延，仿佛这一刻我已经失去他了。
沈蒙留了几个手下保护我，从他们的口中我知道沈蒙联合了太子。
以沈蒙造反为契机，杀了皇帝，太子登基。
他们不说我也知道，太子的登基是要以沈蒙的死为代价。
自古皇族多薄情，新帝怎么可能允许抓着自己把柄的人活着。
可是我还是希望奇迹的出现，我都能一次一次地重生在这命运的轮回，沈蒙也会拥有奇迹的。
每次只要我或者沈蒙死的时候，我都会重启一次轮回，是不是就意味着，只要我还活着，沈蒙就没事。
想到这，我慌张的心忽地安定下来。
我静静地坐在床上，等着沈蒙归来。
当宫里的丧钟响起的时候，我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
皇帝驾崩，事成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我的不安被无限放大。
直到何管家推门而进，我才猛地惊醒。
何管家又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下一刻我看着士兵抬着担架进屋，担架上的白布瞬间刺痛我的双眼。
泪水不受控制地疯狂流淌。
“老何，这抬着的是什么人？沈蒙呢？为什么你们要抬着别人进沈蒙的房间。”
我死死拽着何管家的衣袖，嘶哑的嗓音出卖了我强装的镇定。
“邱小姐，将军他……他……”
何管家的话像是卡在喉咙，也扼住了我的鼻息。
我猛地冲向担架，掀开刺眼的白布，沈蒙苍白的脸赫然出现在我面前，他的头无力地偏向一边。
心脏在这一刻被狠狠揪起，酸涩得让我喘不过气来。
“沈蒙，你走之前答应过我的，你怎么能骗我呢！你怎么能欺骗我呢！”
情绪的剧烈起伏让几天不眠不休的我终于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我以为我又会回到母亲的灵堂，可是我醒来看到的竟是焦急的何管家。
为什么？为什么这次没有重生？
“邱小姐，你别太难过，小心伤了身子，将军知道了会难过的。”
何管家的话终于唤醒我的一点点意识。
“难过？他若是难过，怎么会丢下我一个人。”
我嗤笑着回应何管家，他抿着嘴不再与我争辩。
后来何管家又说，新帝特赦沈蒙可以回出生地下葬。
我走到沈蒙面前，此时褪去盔甲的他，看起来比任何一次我见到的沈蒙都要孱弱。
我默默地拿起手帕，一点点轻轻擦拭着沈蒙脸上和手掌上残留的血迹。
“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搞得这么脏，可怎么穿喜服？”
沉默良久，我转身对着何管家说：“既然皇帝特赦，那我们就回去吧，我也该和沈蒙去见见他的外公了。”
于是我们收拾完一切，便出城跟着老何去往那个沈蒙和我说过的村落。
一路上，我在马车上与沈蒙说着沿途的风景，分享着每天遇到的趣事。
他除了不会回应我，就那么躺在一旁不出声，好像睡着了一样。
我经常笑着和他说着说着就突然泪流不止。
沈蒙的沉寂让我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真的离开我了。
晚上我又会一个人望着天上的月亮出神。
想到那晚沈蒙问我，孤月待何人。
明日就要到沈蒙的故乡了。
晚上我搂着沈蒙，问他就快到故乡了，是不是很开心。
得不到回答，我又不甘心地追问。
骗了我这么多眼泪，是不是很得意。
在反复的追问下，我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梦里我好像又听到了沈蒙坚实有力的心跳，他温柔地摸着我的头，说好想我。
第二天，我睁开眼就对上了沈蒙那双勾人的桃花眼。
我抬手环着他的脖颈，继续眯着眼嘟囔着：
“臭沈蒙，都怪你，我现在都出现幻觉了。你等等我，等你到了家，我就下来陪你，你不要着急啊。”
“我还在这，你要下去陪谁去？”
听着沈蒙的声音，我倏地睁开双眼。
我确定此时我不是在做梦，手中的触感也真实存在。
我不可置信地摸着沈蒙那不再冰凉的皮肤。
“啊啊啊！何管家！！何管家快来啊！！诈尸啦，沈蒙他诈尸啦！”
虽然每天都在沈蒙的“尸体”身边，我从来都不害怕，可是现在沈蒙会说话了！这不是诈尸是什么！
何管家听见我的声音后，急忙从隔壁房间赶过来，衣服都松垮地系在身上。
推门进来看见床上坐着的沈蒙，泪眼婆娑地跪在地上。
“主子，您终于醒了。”
随后，此次随行的下人全都赶过来齐刷刷地跪满屋子。
“文君，对不起。”
沈蒙一脸狡黠地向我道歉。
“邱小姐，请你不要责怪将军，为了打消新帝疑虑，护您周全，将军也是不得已出此下策。”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所以这次我没有再重生循环，所以何管家才会对我说那些不明所以的话。
“所以你们都知道，只单单瞒着我？！”
我看着心虚的众人，气极反笑。
沈蒙让其他人都出去后，眼巴巴地看着我。
“文君，我担心你知道之后，露出马脚，引得宫里那位的怀疑。只有我死了，他才会放你离开。”
沈蒙见我不说话，伸手想要拉住我。
“文君，这次假死，我知道你对我的真心，文君，我真的很欢喜。但是看你难过，我又心痛得要命，恨不得马上起来抱住你。”
沈蒙一脸无赖地看着我。
“那……那我这些天流的眼泪，说的情话，你都……”
沈蒙看着脸红得能滴出血的我，强忍着笑意点了点头。
为了惩罚沈蒙，一连数日我都不曾与他讲话。
逼不得已都是找何管家代传，即使沈蒙当时就坐在旁边。
何管家被折腾得苦不堪言。
我心里十分解气，谁让何管家伙同沈蒙一起蒙骗我。
直到今日我和沈蒙一起来到他外公的墓前。
沈蒙一身萧肃地杵在那。何管家说只是衣冠冢，沈蒙的外公当初被扔在乱葬岗，等他小有地位以后再来寻的时候，早已找不到尸身。
只能立一个衣冠冢。
看着沈蒙消瘦的背影，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我上前握住他的手。
沈蒙身形一怔，转头顺势将我揽入怀中。
“文君，以后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我看着现在活生生站在我眼前的男人，我想起来最开始我接近他的目的，不就是想让他好好活着么。
现在他就活着，牵着我的手，我还矫情什么呢。
其实他的无可奈何我都知道。
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蒙。
突然我鼻子一酸，我不想让沈蒙看见我哭，我倔强地背过身去。
沈蒙只是摸着我的头，一遍又一遍，像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
日子平淡又幸福地一天天过去，我从未感觉到如此的踏实。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记忆里早已模糊的母亲，拉着我的手，一遍一遍地叮嘱我，要活得幸福。
我想循环应该到了结束的时候，母亲，这一世我真的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