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倾韶发觉我遥遥投向他的目光,偏头一笑,“小七,不来玩一会儿秋千么?”
我一步一步走近他。
路过他。
错过他。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这家伙谎话连篇,被他骗怕了,又冷不丁冒出一两句真话来。
——我胸口痛得厉害,陛下,臣走不动了。
——怎么不疼死你?
——臣不急着死。
我想我脊背必然挺得笔直,脚步毫不停留,就像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了无波澜。
“不必押入天牢,只囚于府内,看好人便是了。”
见过了魏倾韶,自然要见那个当初一手将我和哥哥推入深渊的元凶。
顺天府到底是关押朝廷要犯以及见罪皇帝的宗亲之地,没有铺天盖地的血腥气。
内室垂着一层又一层破旧帷幕,满殿的光被层层帷幕隐去,更是幽深诡异。
谢丰年仍穿着那身昳丽繁复的绛紫蟒袍。
想来这阶下囚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他就像迅速被抽去了生机那样,鬓发皆白,皱纹愈深。
见我也不拜不求饶,只是费力站起身来,细细凝视我。
他倒坦荡。
“我输了,沈稚书,想不到区区女子,当真坐得稳这个皇位。”
“你初次进宫不杀我,便该想到有这一日。”
谢丰年猝不及防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陛下拨冗前来,断然不会是为了说这些废话。我纵穷途末路,心里却很清楚。”
我十指紧攥,深吸一口气。
果然。
谢丰年缓步而来,在空旷的大殿里有轻浅的回音。
“既然已彻查干净,陛下打算如何处置罪臣女儿?”
那句话便如绵针,朝着心中唯一柔软处刺入。
谢丰年妻子早亡,侍妾无数,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
和我当初众叛亲离、被逐出宫一般大。
他罪孽固然罄竹难书,但稚子无辜。
我阖目,深呼吸,重复数次,缓声道,“她实在不该有你这个父亲。”
谢丰年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嗬声。
“是啊,她本就不该来到这世间受苦。生下来母亲就没了,那样小的孩子,一群庸医说她活不过三岁,要我早做了断,哼,可我谢丰年何时认命过!?”
“我散尽千金、用了不知多少手段,我要我女儿活着!”
我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
原来谢丰年的心魔在此,难怪他当初要挟洛尘的借口,是不治之症。
“可惜啊……她还是病重一日更甚一日。她朝我哭喊着疼。”
“陛下,你猜怎么?”
“她死了。”
谢丰年抬脸笑了,在所有人都震惊在原地的时候,只见刀锋在他掌中翻转出潋滟寒光,下一瞬,已然刺入喉中。
血喷溅而出。
“就像这样,我,亲手,杀了她。”
尾声
无人知晓那一日在顺天府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女帝禀雷霆之势而下,彻查魏、谢世族及勾结党羽,桩桩件件无不亲审。
前中书令和其家眷皆自戕,唯有首辅魏倾韶,却如人间蒸发一般了无踪迹。
自此四海澄清、天下太平。
又一年开春。
已过了这么久,我的人还是没有找到魏倾韶。
这个人啊,实在狡猾透了,就连离开也要算计我一把,要我怎么都寻不到。
他唯一留下那封信笺被我反复拆开反复合上,已然磨毛了边角,连字迹也模糊:
——这天下的人,最爱看不过兄弟阋墙、反目成仇。
唯有如此,我才能深入敌腹。
你哥哥的骨灰我早三拜九叩送上了翠微山。
小七啊,见到我你也不会开心,是以我悄悄走了,就和这次一样。
稚书,朝堂如此波云诡谲,总要有个人来当这个乱臣贼子。
谁会好奇乱臣贼子的结局?
答应我,不必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