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辣狠绝的魏倾韶,老谋深算的谢丰年。
我需在这二人之中周旋生存,幸而二人分庭抗礼也算制衡,给我渐渐站稳脚跟的机会。
最好争个鱼死网破。
可魏倾韶还是三日两头神出鬼没在涅槃宫,内阁也如入无人之境。
我嫌恶却又无可奈何,“两看生厌,你又是何必?”
他慢条斯理地磨着朱红的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未尝不可。”
天色擦黑,廊外点了宫灯,我下逐客令。
他又说看多了折子,胸口痛的厉害。
我实在没见过如此恬不知耻的人,无非是想让宫中流言飞到谢丰年的耳朵里,竟连礼义廉耻都不顾。
“胸口痛?首辅这是在给朕唱一出‘东施效颦’么?”我讽道,“怎么不干脆疼死你?”
他慵懒倚着瞧我批的折子,半晌才悠悠答,“臣不急着死,先送走那个老东西。”
满殿侍奉的婢子太监也不知该避讳政务还是避讳我二人,恨不得将头砸进地砖里。
我唯有遣散了宫人,一面恨恨踹他,“洛尘,把当值御医统统召来,仔细看看魏大人的病。”
他却捉住脚腕反手一扣,我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扑去,又被臂弯一揽,结结实实坐在男人腿上。他不轻不重地吻着,“皇上便是最好的药方子。”
虽眉眼带笑,细看也是凉薄的。
那双在前朝搅弄风云的手此刻直往襟口游离下去。我翻来覆去只会骂他乱臣贼子、不得好死,魏倾韶却伸出手指比在我唇间,桃花眼近乎挑衅地乜着洛尘。
“乱臣贼子能做的事,忠心的太监奴才未必做得来。”
我刹那间意会,耳根快要灼烧起来。
他轻而易举便将我打横抱起,掀落几封明黄信笺,衣袂翩飞之间,那只手捏着我的下巴,对镜笑道,“皇上疾言厉色,可为什么红了脸,还喘的这样厉害?”一面呵气咬耳垂,“嗯?”
我反手便拔出挂壁上的镶宝石匕首,寒光刹那倾泻,扬在半空的手腕却被捉住。
魏倾韶还是那样散漫而混不在意地笑。
“陛下,你的近身功夫还是臣手把手教的。怎么,想弑师吗?”
他夺下匕首,将我压在了云纹双龙抢珠明黄锦榻,声音缠情如丝。
“不如在这里,你的胜算更大一点。”
我被魏倾韶拿捏在掌心,进不是,退不是。
心烦意乱至极,更恨自己不够杀伐决断。
我换了便服,只带洛尘,一乘小轿悄悄出了宫。
结果路上只顾着絮絮地抱怨,这个朝臣态度不明,那个新官一看就是谢丰年的附庸。洛尘许是被我的话分了神,迎面和另一辆赶马的车相撞。
年过半百的夫妇惶惑不安地前来请罪。
即便着常服,从正街出来也非富即贵,他们自然知道,一连声地叩首,等我下了马车,青石板上已血迹斑驳。
“别跪了。”
我叹了口气,为撞了满地狼藉的果蔬,也不知辛苦耕种几更天。
“贵主恕罪!贵主恕罪!”
“真的没事,只是颠簸了一下。”我上前亲自相扶,“怪我身边的小子毛手毛脚的。洛尘,悉数折成银子赔给老人家。”
他有些迟疑,但还是依命照做。
“贵主如若不嫌弃,还请尝尝这果子。”那农妇一脸谦卑笑容,“擦过的,是……很甜很甜的呢。”
我含笑接过嗅了嗅,“好,多谢你们。”
辞别之后,果子就被洛尘抢了过去。
他素日里不这样胆大,如今却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我笑少年满嘴的汁水,活像个花猫儿。
“怎么,在宫中不许你吃喝了?”
他眨眨眼。
“这是下奴家乡的果子,一时思念了。”
我很是好奇。
“是吗?你若真喜欢,不如追回来问问,他们想必还有的,再给你买上一箩筐囤在宫里?”他别过脸去,我见此更发笑,“还不谢恩?朕的银子不是钱哪?”
“多谢……陛下。”
我的笑意微滞。
“洛尘,看着我。”
他踉跄了一下,却很快调整过来。
“奴才看车轿坏了,不知再借一辆会不会耽误。主子,您……”
那双手覆上马背,却见血一滴两滴落了下来。
刹那间如遭雷击。
我猛然转身,然而在晨光熹微中早寻不见那一对夫妇的身影,再回头看洛尘,他只能靠着马儿才勉强站立。
中计了。
如此愚蠢的圈套。
我竟然毫不设防地中了计。
“下奴家乡的这种果子……没有香气。”
“为什么?你大可告诉我,实在不济带走我!你怎么如此愚蠢!”
我只觉恨意携裹着气血上涌。
他笑了,一笑口鼻中血愈加汹涌淋漓,“是啊……下奴总是愚钝,只想撑到回宫,却不知毒性这样烈……”
我几乎怒吼,“朕问你为什么不说那二人是刺客!朕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眼泪却渐渐凝蓄。
我在宫中伪装了太久的多病多愁身。
洛尘又怎么会知道?
“此计败露,万一还有黄雀在后呢?”少年固执摇头。
“还有一桩缘故……奴不愿见您失望。”
“陛下垂悯百姓才中了计,可心怀纯善没有错……即便是,即便是奸佞当道,我亦相信您能开盛世太平,见海晏河清,但求您不要对这个天下失望。”
他眼神那样清澈,清澈到能看清所有的不舍。
“洛尘,再坚持一下。”我手忙脚乱地替他擦血,“你是相信我的对吗?你相信我能救你,我必然能救你。”
“咱们回宫去,好不好?”
少年呕血愈加剧烈,脊背几乎完全弓起,在抽搐之后,瞳中的光芒在渐渐淡去。
“五殿下对下奴的妹妹自是恩重如山,但其实,下奴早在翰林院执扫时,就远远见过您的。”
他阖目,很是释然。
“惊鸿一瞥,举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