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然大悟，马上着手安排。
这几日崇光被江南洪水一事缠住了，好几日都没来看望我。
我给他留了条子，让他接纳赵婉儿进宫。
我坐着赵尚书为我安排的马车，出了皇宫，暂时离开了他。
我回到了原来的屋子，忙活了半天，这里从此还是我的家。
当晚崇光居然就找过来了：「娘子，你为什么跑了？你不要我了吗？」
「我没有不要你夫君，只是宫里太闷了，我不想待在那，还是这里好，有利于我养病。」
崇光一愣，眼中泛起苦涩。
「你没有病，太医说你思虑过重，不是病，我不许你这么说。」
「别难过，夫君。我们还是夫妻呀，只是暂时分开了而已。而且你有空了可以随时来看我，我一直都在这等你嘛。」
崇光又抱着我撒娇，让我跟他回去。
他这招以往百试百灵，可这回却不灵了。
他想留下陪我，可皇宫里一堆需要处理的事情在等他。
皇宫给了我们富足的生活，同时也困住了我的少年郎。
我意识到，他今年二十二岁了，已经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了。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完成，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一陪我就是一整天了。
之后一个人的日子也没我想象的那么孤独，崇光虽然忙碌，但也经常溜出宫找我。
赵尚书也没有干预这件事，因为赵婉儿进宫了，被封为了贵妃。
我把崇光亲手交给我的皇后册宝留在屋子里，连带着一封手写信。
然后也离开了属于我的最后的家。
我还不能死，我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完成。
（十）
离陆明歆行刑只有三天了，听说陆丞相还在每日跪在殿前为她求情。
晚上我收拾了一番，戴上了崇光送我的玉兰簪子，来到了相府。
未等侍卫阻拦，我开口：「本宫是皇后，谁敢拦我。」
崇光，就让我最后一次顶着你妻子的名号吧。
亥时，月黑风高。
丞相只一人坐在厚德载物的匾额下。
呵，厚德载物，好生讽刺。出生时要当场溺死我的他，不知道会不会想起厚德载物来。
我走到他面前，他并没有抬头看我。
而是直接跪倒在地：「给皇后娘娘请安。求皇后娘娘放过小女一命，臣愿辅佐皇上，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我幽怨地看着他：「丞相大人，我是明玥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陆丞相虎躯一震，缓缓抬头。
看着我和他的掌上明珠陆明歆相似的脸，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好久不见呀，我的好爹爹。」
陆丞相是我的亲爹。
陆明歆是我一母同胞的姐姐。
二十年前，丞相夫人生产，一天一夜。
丞相在门外面焦急地等待。
他心里担忧的其实并不是孩子，而是忧心自己的前程。
因为宫中司天监早就预言，相府未来会出皇后。
第二日天朦朦亮，天空出现满天的彩云。
丞相夫人终于生了。
可我和姐姐是双生子。
生产嬷嬷燕嬷嬷说双生子不详，后出生者为孽子，必杀。
我与姐姐一胎双生，我是孽子。
丞相夫人也因为生产拖了太久，大出血身亡，
可燕嬷嬷看我可怜，偷偷保下了我，更是因为这一举动丢了性命。
所以姐姐唤陆明歆，是相府唯一的嫡女，更是未来的皇后。
而我唤明玥，无姓。
六岁以前，我跟着嬷嬷在相府靠打杂为生。
嬷嬷死后，我只是一名流浪儿，无父无母，靠着乞讨自己养大自己。
我怔怔地望着丞相，也就是我爹。
他嘴上说着对不起我的话，可眼里全是精明算计，毫无悔意。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鹤顶红：「给你个机会，你和陆明歆，有一个人必须喝下它。」
陆丞相跌坐在地，颤颤巍巍地接过去。
第二天，宫中传来陆明歆在地牢服毒自尽的消息。
我就知道，陆丞相这个老匹夫，他从没真心爱过他的孩子，他在乎的只有自己。
第二天陆丞相也死了，是我害死的。
可笑，我只说有一个人必须喝下鹤顶红，又没说两个人只能死一个。
我在丞相府到处都倒了松油，然后一柄烛台，送丞相上了路。
当然，我也没能幸免。
不过我终于替燕嬷嬷和年幼的自己报了仇。
只是可惜了崇光，他是我少年时期遇见的唯一的光。
是我的伙伴，我的夫君，我唯一挚爱的少年郎。
本来拥有了崇光，我可以放下恩怨安安稳稳地做他的娘子，可陆家人偏偏要害我的孩子。
他们想溺死刚出生的我，又害了我的七七。
我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怨念。
这怨念，化成了熊熊大火，烧死了我父亲，也烧死了我自己。
（十一）
一睁眼，崇光又出现在我面前。
我已经六十岁了，六十四岁的皇上躺在他亲手打造的屋子内，紧紧握着玉兰簪子。
每天晚上我都簪着玉兰簪子在屋子内等他来，可他再也没来过。
直到今天，我六十岁生辰这天，他突然来了。
原来，他还记得那个六十岁的许诺。
他醒来眼角带泪，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来，又问了那个问题：「知道朕为什么四十年都没来看你吗？」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小心眼。
他说：「娘子，我好想你呀。说好了永远在一起，可你却用那种方式离开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不敢过来看你，我以为我只要还在皇宫内，你就永远在这屋子里等着我。我每天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他边哭诉边展开信。
「夫君，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你不要难过，要一个人好好生活......
哈哈哈哈，骗到你了？我其实没有死，只是换个地方生活了而已。
我们可是对大泽发了誓的，你纳了赵婉儿进宫，便是负了我，我要弃了你从此永不相见。虽然是我让你纳她进宫的，但我不管。
我还没有跟你讲过我的身世吧，其实陆明歆是我姐姐，亲姐姐。陆丞相自然就是我爹啦，虽然我不想承认。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和陆明歆是双胞胎，可惜我是后出生的那个孽子。先前本来是想溺死我的，可燕嬷嬷偷偷保下了我，她还因为我送了命，我自然是要替她报仇的。
你就当是我负了你，从此好好生活下去吧。你要做个好皇上，我会暗中偷偷看着你哦。
你的娘子 明玥」
天渐渐亮了。
我久久不散的执念在这天终于消散了。
我努力伸出手擦擦他眼角的泪，他似乎有所感应，反握住我的手：「是你吗？娘子，你回来了吗？」
「夫君，我不会喝孟婆汤的，来世希望我还能在乱葬岗捡到你，你还做我办家家酒的儿子。」
他好像听到了我的话，看着我的方向连连点头。
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