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他从来没说，我也从来没问过。
我知道他身份一定不一般，哪家普通人的姓氏会犯了天子忌讳呢。
「娘子，我其实有姓，我姓顾。我的父亲顾准，是前朝被贬为庶人的太子。他出生时被册封为太子，而我出生时则被封为皇太孙。我父亲遭人陷害才被贬谪，在发配岭南路上遭贼人杀害，我装死躲过一劫，被送到了乱葬岗。」
「父母临死前本想让我远离朝堂，可我遇见了你。我不愿让你陪我过苦日子，就想着随便弄个状元夫人让你做做。」
我噗嗤一笑，看吧看吧，他说着说着又开始不正经。
「可天意弄人，赶考路上先皇驾崩了。而我去拜访的亲戚，正是我的母家尚书府。尚书大人愿意帮扶我，为我父母平反，助我继承大统。」
说到先皇，我想起暂时被安置在宫外别院等死的姐姐。
我忐忑地开口：「夫君，你做了皇上，是不是无所不能了呀？」
「那是，你想要什么，夫君都给你弄来。」崇光得意地拍了拍胸脯。
「那你能不能放过先皇后，让她不要为先皇陪葬了。」
「当然可......什么？娘子？先皇后？」
我随便扯了个谎哄骗崇光，说曾经先皇后帮过我，我与她一见如故。
崇光一听，连连答应了，还同意让姐姐进宫陪我。
我知道崇光不信，但他也没有问我，我也没准备好告诉他我的身世。
（六）
几个月后，在我十七岁生辰这天，正式举行了登基大典，我的夫君顾崇光，成为了东清朝第五代帝王。
他也不顾群臣反对，力排众议封我为他的皇后。
我在凤仪宫整整坐了一天，直到宵禁，宫女要熄灭蜡烛的时候，忽然听到太监高喊：「皇上驾到。」
崇光做了皇上，派头果然不一样了。
眼前这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人，我很难把他和我从乱葬岗捡回来的少年想象成同一个人。
颜嬷嬷提醒我要跪拜行礼。
崇光连忙上前拉着我的手：「不用，娘子，你永远都不用跪我。我们是夫妻，不是君臣。」
崇光挥挥手，旁边的嬷嬷和宫女笑着下去了。
我问他：「大臣们能同意我做皇后吗？」
「我管他们同不同意，我是你夫君，你是我娘子。我做了皇上，你就理应是皇后。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
不出我所料，以尚书为首，满朝文武都反对我当皇后。
每日给崇光进言上奏折，把他搞得焦头烂额。
有一天中午，我正打盹儿，赵尚书亲自来见我了。
他进来也不行礼，往椅子上一靠，态度极其傲慢。
罢了罢了，到底是崇光的祖父，我应该尊重的。
「你就是皇上的救命恩人？」他问我。
看吧，他从来没承认过我是皇上的妻子，还觉得我只是救过皇上一命的贱民。
「我是皇上的妻子。」我不卑不亢地回答他。
「未曾有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不得夫妻。」
我一下子自卑了，我和崇光只拜过天地，折过红柳枝，连洞房都是后来补上的。
「让你做个妃子，已经是给你恩典了，这还是看在你救过皇上的面子上。不然你一个贱民，如何配得上皇上。不瞒你说，皇上少时就与我的外孙女婉儿订过亲，我劝你乖乖让出皇后的位置，还能留下些体面。」
我点点头：「我明白了，原是我不配。」
转头我就向崇光告了状，他向我连连保证从未与什么赵婉儿有过瓜葛。
尚书气得在朝堂上大骂，崇光说他年岁已高，回尚书府歇息数月，不必再上朝了。
没了领头羊，反对我当皇后的折子也日益减少了。
（七）
一个月后，姐姐从别院被接进宫来，她见了我吃惊地张大了嘴。
我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一一讲给她听，姐姐面色阴郁，却也没说什么。
只有听到她不用陪葬的消息才微微松了口气。
有姐姐陪伴着我，在这后宫的日子也没那么无聊了。
姐姐对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好，听说我和崇光在一起这么久还没有小宝宝，她把自己在名医那求得的秘密药方熬给我喝。
我不疑有他，每天按时服用。
服用偏方数月有余，果然我就传出了好消息。
皇后怀孕，天下共喜。
崇光喜不自胜，张贴皇榜，昭告天下。
更是直接立书，如若是男孩则封为太子，女孩则是东清朝最尊贵的公主。
消息一出，皇宫里张灯结彩，铺陈华丽，连宫女和太监们的春衣也统一置办了艳丽的颜色。
我希望是个女孩，女孩多好呀，可可爱爱软软萌萌的，还给她提前取了个小名七七。
崇光却希望是个男孩，这样可以早日继承他的皇位，他就可以当清闲的太上皇每天和我在一起了。
自从我怀孕后，崇光来陪我的时间越发多了，有时候甚至一天要来八九次。
我也不像坊间传言那样不舒服，看来我怀的是个好宝宝，不折腾他的母亲。
某日我喝完安胎药在床上午睡，突然腹痛难忍。
醒来却发现身下都是血，像我第一次来葵水时那样多。
肚子中的胎儿早已足月，但现在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我死死握住崇光的手，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恍惚中听见崇光不断吩咐太医千万保住我的性命。
太医说皇后和腹中的胎儿都很危险，崇光不假思索地说朕只要皇后，给朕保住皇后，皇后千万不能有事。
很快，噩耗传来，孩子没了，我也差点没了命。
崇光发了好大的脾气，要彻查此事。
大理寺查来查去后把姐姐带走了，我质问崇光，他一脸漠然：「娘子，你知道你每天喝的都是什么药吗？」
我说：「是安胎药啊，姐姐从宫外得到的秘方，喝了这些药我才怀上的七七。」
崇光冷笑：「娘子，这些年来你一直喝的都是避子药。小产那天，陆明歆给你服用的是藏红花。」
我大脑一片空白，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我的七七没了，我没法开口替姐姐辩解。
「娘子，别伤心，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七七还会回来的。」他紧紧地抱住我。
我知道崇光有多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
我以为是我身体不好留不住七七。
我以为是我自己没注意伤到了七七。
但我从没想到过，是从小对我最好的姐姐害了我的七七。
（八）
小产后数月，我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我又在地牢里见到了陆明歆。
彼时她已经遭受过刑罚，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但依旧穿着她先皇后时的服制，高傲地仰起头看我。
崇光说她的骨头硬得很，只说临死前想要见我一面。
事到如今我仍不愿相信是她害了我，害了我的七七。
我挣扎着开口：「为什么？姐姐。」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叫我姐姐。我的傻妹妹，只有你才不愿意进宫享受荣华富贵，这泼天的皇恩你消受得起吗？」姐姐抬眼看见我仰天大喊。
「像你的燕嬷嬷一样的蠢笨！」
我即使再愚钝，此时也反应过来了。
「燕嬷嬷的死，是你做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当然是我！你一区区贱婢，凭什么有人真心护着你！」
「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傻，我说你俩之间只能活一个，她巴巴地求我赐她死。我能怎么办，当然是随了她的愿。」
我想起燕嬷嬷死前看我的眼神。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生生忍住，上前用尽全身力气抽了陆明歆一个耳光。
她瘫倒在地上，捂住脸恨恨地看着我：「成王败寇的道理我懂，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凭什么是你！从小你就被我踩在脚底下。我是高高在上的相府嫡女，而你只不过是个孽子！」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为了当皇后，只能嫁给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到头来不过是黄粱一梦。而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你叫我怎么能不恨？！」
「这么多年的搓磨也没有伤到你的身子，喝了我的避子药竟然还能怀上龙胎。没办法，只能一碗藏红花送走他。你的身体还真好呀，本想着一尸两命的，没想到还能救活你。不过这样也好，好妹妹，以后你再也不能有孩子了，我看你这皇后之位还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做下去。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等着，我父亲一定会救我的，他是三朝元老，皇上不敢动我。」
「这么多年，为何没人真心对我，连父亲都只拿我当做棋子。」
......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之后的话我实在不忍再听下去。
崇光下诏，陆明歆谋害皇嗣，一个月后玄文门当众问斩。
一个月，又是一个月。
当初陆明歆要陪葬，一个月后是我救了她。
如今她害了我的孩子，一个月后我要杀了她。
听闻陆丞相又开始为了她的命奔走了。
这次谁能救得了她呢？
（九）
宫中的冬天来了，时不时飘起雪花。
小产后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崇光召集了天下的名医为我诊治也无济于事。
我发现我的行动越来越不便了，甚至有时还咳出血来。
我没有告诉崇光，瞒着他偷偷约见了赵尚书。
他见到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
我开门见山：「尚书，我会劝服皇上接纳您的外孙女赵婉儿。至于她能不能当上皇后，就要看她的本事了。作为交换，也请您答应我一件事。」
「那是自然。你讲，老夫能办到的，自会尽心为你办到。」
「送我出宫，皇上不会放我走的，我需要您的帮助，您只要送我出宫门就可以，剩下的路我自有办法。」
赵尚书这才正眼看我，略带惊讶：「你要出宫？」
我说：「皇上那么爱我，我不走，您觉得赵婉儿有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