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刀伤加上小产，我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从秋意渐浓躺到冬日落雪。
起初，李承霖日日来看我，他说他爱我，他说他许我后位，甚至在喝醉后求我不要走。
后来，他便不再来了，我躺在床上无聊，一遍一遍咀嚼着回忆，睡了醒，醒了睡，活得浑浑噩噩。
我反反复复地想，我是从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呢？
可能是他为了挡了杨婉儿那十遍《女德》的罚抄；
可能是他第一次我提出想出宫的时候答应了我、但却愤怒地走掉；
也可能是日复一日在高朋满座的宴会上，偷偷和他的内心交流；
也可能，是从看到他的第一眼？
呃，我应该不是这么肤浅只看脸的人吧……
但不管怎么想，不管想到多少曾经的快乐时光，最终都会以那个噩梦终结。
噩梦里，刺客在黑夜中掏出匕首，匕首在黑夜中泛着冷光。
那把匕首捅进我的小腹，我感觉到滚烫的血流出来，烫疼了衣衫，也烫疼了心。
刺客摘下面罩，是李承霖的脸。
我又一次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天色很黑，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床边坐着的是李承霖。
“舒儿……”他呢喃着我的名字，驼着背，胡子也凌乱地冒了出来。
真是奇怪，我们明明才两个月没见，怎么感觉彼此都老了。
“放我走吧。”很久之后，我开了口。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向门口，身影消失之前，我听到他的声音消失在风里。
他说，“好。”
15
金陵城有一个怪女子。
她在某一天来到这里，一掷千金买了个宅子，又买了几个仆人。
本地富商皆猜测，她是某个外地富商，准备在金陵生意场分一杯羹。
却不想，女子安顿下来之后，关闭府门，概不见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这么住了下来。
听采买的婢女说，家里没有男主人，女主人每日就在院子里种种花钓钓鱼，没有任何生意往来。
本地人又猜测她是什么有钱有背景的大人物，来此怕是想要挑选夫婿。
但她一住三年，住到周围的人已经对她失去了猜测的兴趣，也没见她与任何男子来往。
她府的门依然关着，采买的婢女依然说她日常只是种花钓鱼。
直到这日的某天，她突然叫了牙人，说是要把宅子卖了。
有人问她，卖了宅子，她住哪里呢？
她笑了笑，说：
“金陵住腻了，接着去看看塞北的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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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霖视角番外】
【这李承霖，还真是挺帅的。】
谁？竟敢直呼我的姓名。
我穿过人群，看到个女子，她不顾形象啃着桌子上的酱肘子。
是……陈舒予？
想起来了，是前年入宫的小贵人，家境一般，长得一般，性格也一般，怪不得日常从来想不到她。
没想到她胆子还挺大？
嗯，但她夸我帅啊，算了，就免了她直呼天子姓名的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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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好像有些不对。
那姑娘明明没再说话，怎么我离这么远，还能听到她说话的声音？
是她说话吗？
我穿过人群指向她。
“今晚舒贵人侍寝吧。”
“再带上酱肘子。”
她表情僵住，一脸尴尬地看着我。
嗯，一双杏眼，竟然也能如此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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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这等奇事。
我记得幼时在古书中看到过，命中有缘的人能听到对方内心的话语。
我能听到她的，她也能听到我的。
这太危险了。
作为一个帝王，心事岂能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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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我掐着，眯着眼睛看我。
一双杏眼中流出惊慌和委屈。
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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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杨婉儿，一天天的作妖。
还好我提前找人编了个瞎话，说恰好在附近，看到杨婉儿的人推陈舒予入水。
本来我也不敢确定的，但是这个蠢货居然就慌了，一直哭着说什么“是他干的跟我没关系”。
杨家对女儿的培养一向是不怎么上心，当个花瓶就行了，不然这么简单的计，怎么还能诓住人。
也还好，杨家有这么个蠢的，不然个个都这么精，我可怎么对付得了。
床上的陈舒予明显就是看出来了，趴在我腿上装哭。
拜托陈舒予，你哭得都快笑出声了，能不能收敛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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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好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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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舒予真的很聪明，她猜到了我的意图。
杨家谨慎小心，我明知道他们有谋反之心，却始终抓不到证据。
甚至连发难杨家，彻查情况的借口都找不到。
这老泥鳅滑不溜秋，真是棘手。
还好有个蠢货杨婉儿，从宫内犯错，牵扯家族，这方法确实不错。
只是需要一个人配合朕。
陈舒予就不错。
聪明小心、家境不显，还与我心意相通，很多事做起来都方便很多。
或许命定的缘分，含义便是她是我稳固江山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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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走？她怎么想要走？
我会给她最好的一切，金银财宝、绫罗绸缎、珍馐美味、奇珍异宝，可她居然想离开皇宫？
这女人脑子真是秀逗了。
不管了，反正以后绑也要绑她在身边！
命定的缘分，可不能放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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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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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簪子不错，赏陈舒予。
这个夜明珠好大啊，赏陈舒予。
这匹马看着挺乖巧，赏陈舒予。
这个酱肘子真好吃，赏陈舒予。
这块玉真是佳品，赏陈舒予。
这个珊瑚红灿灿的真好看，赏陈舒予。
这个金子……很值钱，赏陈舒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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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所有人都觉得我多疑。
杨家扶持朕上位，杨婉儿对朕一片痴心，大皇子也是个孝顺孩子。
可是我不能相信他们。
杨婉儿紧盯后位，只盼着朕赶紧立大皇子为太子。
杨家虎视眈眈又手握兵权。
可是我不能将江山交给这些人。
大皇子资质平平，做个守成之主都勉强，我怎么能把祖宗的基业交给他？
更何况是杨家这样狼子野心的人！
朕登基之后，江山才稳，百姓刚刚从沉重的赋税中摆脱出来，盛世之相隐隐有了苗头。
如果这时候乱了，受苦的又是百姓。
更何况，朕是真的想干出一番成绩，才好下去见李家的列祖列宗。
多疑？薄情？这些都不重要，朕的江山一定要稳，切不可出任何乱子！
只是舒儿……你也这么觉得吗？
我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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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住了我。
她是懂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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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儿怀孕了。
诊脉的太医很会做事，并未告诉舒儿，而是直接告知于我。
她怀了我的孩子！
这孩子说不定会跟她一样，有一双圆圆的、漂亮的杏眼，盯着我笑眯眯。
可能是个漂亮女孩，也可能是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不管怎样，我一定会好好爱护他。
他可是我和舒儿的孩子啊。
29
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我和心腹反反复复商议了无数遍，杨家狡猾，如果事情闹得不够大，杨家总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我在大殿坐了整整一夜。
我看着自己身上的龙袍，它那么鲜亮，那么沉重。
直到晨光初亮，清晨微凉的阳光射进来，提醒着我，我不仅是孩子的父亲，我还是这李家江山的掌舵人，是这天下的皇上。
舒儿……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等此事过去，我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补偿给你。
你会是我唯一的皇后，是我唯一的女人。
舒儿，你别跟我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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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我，李承霖，救救我。】
我听到她绝望的呼喊。
我赶到的时候，她躺在血里，脸是惨白的，原本漂亮的杏眼紧紧闭着。
我要疯了，我丢了所有的理智，只知道扑过去抱住她，血源源不断从她肚子里流出来，几乎要烫伤了我。
她小小的一个人，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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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他们。
通通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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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舒予跟我生气了。
嗯，就是生气罢了，她一定只是生气。
我哄她，我每天都来哄她，我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拿给她。
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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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儿你原谅我好吗？
我求求你了。
你原谅我好吗？
我真的很爱你，我们以后生很多很多孩子，以后所有的事情我都护着你。
你原谅我好吗？
你原谅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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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了。
她听不到我的心声了。
我也听不到她的。
书上说，听到彼此的心声是命定的缘分。
那现在，我们的缘分……是就此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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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哭，她又在哭。
夜很黑，她一身白衣，躺在床上，轻薄得像一片蝉翼。
她皱着眉头，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
我听了许久，才听出来。
她说的是：“李承霖，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求求你了。”
求求……我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便从眼角涌了出来。
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呢？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帝王不能流泪，帝王不能有情。
我无情，是我杀了自己的孩子，是我斩断了我们之间的缘分。
如果跟我相守让你如此痛苦，那我给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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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开心啊，舒儿。
江南的秀美，塞北的大雪，岭南的旖丽，东北的大雪，你都替我去看看吧。
如果你想回来，我永远等你。
如果我还能奢求，你的原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