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五六岁的孩童而言,小的时候,往往会觉得,幼儿园的操场就是整个世界了,老师阿姨、小朋友、滑梯、秋千、跷跷板、旋转椅、沙堆,还有各种花草、昆虫和大树……
杨洋在数学、绘画、搭积木和竞技类活动中,比如,跳棋、拼图、猜谜等等。往往都会表现得很突出。只是,唯有对那背诵诗歌之类的传统文学科目很不擅长。小时候的他,并算绝对天才般的那么出类拔萃,他一样很普通:也会在将某位小朋友的妈妈错认成自己母亲的时候而感到脸红,也会因为害羞至极而不愿向对方说声对不起;有时,午休不在自己的小床上好好睡觉,却和身旁的小同学打闹而被老师点名批评和罚站;还会经常常出于保护弱小而和别人打架,被喊家长。
他的母亲是在一家文具制造工厂里工作。每天,杨洋都会穿梭在一条龙式的几个生产线车间厂房之中。他可以见证,如何从一根根粗壮的大圆木头变成一只只漂亮的文具铅笔,直至上色、装盒入库、运送出厂的全部流程。
令他最难忘的,还是工厂里的夏天。妈妈有一个写着“劳动最光荣”的白色大茶缸儿。杨洋总是会在每个星期六的下午,带着妈妈同事家的几个小朋友,一起去厂里后勤部办公室门口指定地点的自来水桶里去接汽水儿,那种味道甜甜而温度冰冰的橙色饮料。他偶尔听大人们管那个东西叫做“劳保”,还一直以为,那个饮料的品牌名字就是“LaoBao”,和可口可乐类似的发音规则。那一口口的冰镇汽水儿,再配上入口即化的“卜卜星”小球球零食,那是最好的“下午茶套餐组合”。也是杨洋对那个时代最美好、最快乐的记忆了。
除了,舌尖上的美味,另外,便是,在妈妈上下班的路上,骑着自行车带着杨洋路过的那一片片黄色的蒲公英花丛和绿色的毛毛狗草坪。那时,杨洋总好像有一种想要跳下车去、停下来和那些美丽的植物说说话的冲动。有时,妈妈的确会放他下地,然后,望着他开开心心、蹦蹦跳跳地采满一大把,紧紧地捧在手心里,又调回到了妈妈身前的那个三角形儿童座椅上。
而,到了冬天呢,那路边的积雪被来来往往行人的鞋底反反复复地摩擦着,变成了很多一步两步长、光光亮亮的冰道儿,也叫做“出溜滑儿”——这东西,只有在冰天雪地的极寒之城,才能看到。穿戴着厚厚的棉帽子、棉手套、棉大衣的杨洋,会臃肿地蹲下来,死皮赖脸地缠着妈妈,让她在前面拉着自己的手,拖拽着,像爬犁一样地滑过去那一道冰面。他的笑声总是清脆而爽朗的。
要不是小学里疑似早恋的事件所致,他的记忆里,美好阳光的部分,会更多一些;他的性格里,隐约低沉的元素,也会更少一些。
那一年,下岗浪潮的冲击猛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杨洋的母亲的待业在家,后来,就一直再也没出去上过班。她们文具厂的厂长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将那些积压了数月的库存货品,拿出来,充当拖欠给员工的薪水,发给大家。杨洋妈妈带回了一些文具盒、墨水、钢笔、彩笔和铅笔,各式各样的……她也本想,效仿着其他离职失业的同事那样,在自家附近的幼儿园、小学校门口兜售掉那些产品,还钱养家。
可是,她第一次摆摊儿的时候,就被杨洋的同学给嘲笑了;没到中午,就被城管人员给训诫、清理了,甚至还没收了所有出售的文具。要不是,杨洋的爸爸特意托了关系、说了情,自己的媳妇儿才没有被治上一个所谓“投机倒把”的罪名——这个名称,后来,就消失在法典里了。
后来,一来以此为戒;二来,杨洋的妈妈也从其他人那里得知了,虽然,之前有几个同事拿了那些代资商品出去卖,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卖得出去;所以,与其白费力气,还不如直接放在家里,反正,两个孩子上学也要用这些东西的。她索性将家里剩余的那些文具,一部分留给了正在读书的杨洋,还有即将上幼儿园的小儿子;另一部分送给自己弟弟家的外甥女。
当然了,还有一些不接受提前内退的员工还组织了几场闹事,和厂里领导争执不下、彼此动了手。他们认为,用库存产品冲抵工人工资的事情,完全不合理。后来,还演变成了一场规模不小、初具影响力的集体法律诉讼案件,在全城闹得沸沸扬扬的。二三十年后,这种大型企业定期、不定期地裁员潮,在很多城市里,也时常上演,可是,想那种聚zhong闹事的情况,却鲜有发生了。做领导的,也都聪明了、有了前车之鉴,学会很多现代化企业管理的系统理论和实践方法。而,经济也开放了很多,作为打工者,越来越多的人会认为自己不会在同一家公司呆到退休。
不过,杨洋妈妈留在家里的那些笔啊、本啊、文具盒啊之类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直到,杨洋都考上了遥河大学,也还没有完全用完那些物品呢……后来,大学毕业上班了。杨洋就把一只自己用了很久的钢笔,摆在了自己的办公室上,每次看到它的时候,总是能够令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当年曾经经历过的那一场社会性苦难危机。
其实,母亲对杨洋的期待很简单。她身体痊愈之后,来到遥河城内。在帮着杨洋张罗房子的事情时,她跟杨洋说:“妈不求别的。只要,你一直健健康康的,工作稳稳当当、生活快快乐乐的,乐观上进,未来呢,能找个好媳妇儿,结婚生子。就好。”
杨洋听到这话,他却感到有些尴尬。恐怕,在母亲的有生之年,或许,她的这个心愿,自己都很难替她达成吧。杨洋所在新时代,婚恋观,早已经不再是父母三十年前那样了——如今,两个人不再只为了“对食”而不得已非要凑合着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更不必再遵循父母的“圣命”、与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甚至是,也不必为了非得要“后继有人”、而必须“造”出至少一个孩子来,当然,也不必为了怕旁人笑话而不敢离婚……
然而,杨洋没有办法马上扭转母亲的想法,只得孝顺地随口应着:“妈!缘分这个东西,催不得、急不得!更何况,不是什么样的女子,都能随随便便踏进咱们杨家的大门的!对不对?”
杨洋和小童曾经简单聊起过自己的那些童年回忆。
小童却说:“杨洋,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像我们这种人,是多么向往,能拥有和你一样的这种已经‘有家可归’的状态啊!”
杨洋苦笑了一下,还以为对方只是一种客套话:“我那个只有五十来米的小房子,有什么可以羡慕的呢?”
“可是,就算是清苦,就算是贷款买的,但,一家人在一起,不离不弃,相互支撑。这种感觉,这一辈子,如果能有一次,我就知足了。”公司的茶水间里,小童唉声叹气地接了一杯咖啡冲剂,“常年租房,寄人篱下,不是被房东涨房租、就是碰到渣渣的合租人。那样的日子,我早就过腻了!这杯送你!”
杨洋接过了她的好意:“小童,那你可以赶紧向你的‘那个谁’催婚呢!”
小童又接了一杯咖啡,转过身来,依靠着操作台,往办公区的那边望了一眼,声音轻细地问杨洋:“哪个‘谁’?噢……你说,他啊?杨洋,你别拿我开心了,也不准再那我和他开玩笑了!”
杨洋见对方的神色确实很严肃,便关心道:“怎么了?前一阵子,看你们俩还挺你侬我侬的;这么快,就分手了?”
“根本就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好吗?!”小童喝了两口滚烫的咖啡,硬生生地给咽到嗓子眼儿去了,有些自嘲式的继续说道,“人家呢,家世不错,长得又英俊,还做得一手好菜。我这样的女生啊,根本配不上那样的好男人!当然,人家也自然是看不上我的呀!我自己曾经不是什么好女孩,也曾经不是什么好女人,不再期盼着会遇到什么好的缘分啦。”
小童在读遥河大学计算机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文学院外语系的男生。两个人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可是,后来,小童还是被那个花心汉而抛弃了。当时,也是杨洋好说歹说着地各种劝慰,算是帮她抚平好了那一份情殇。
“你测试过了吗?”杨洋摇了摇头,“就这么武断地下了一个你俩‘不能同期上线’的结论,合适吗?”
“测试什么?”
“表白啊?给他一个更深入了解你的机会!你们两个人,得像一个人那样的……‘深入’!”杨洋这种暗示很明确了,要想征服一个男人,必须得真正走进他的心里去。
可是,小童却误会了:“杨洋!平时,看你挺老实巴交的正经人,怎么说起这种话题来,这么污呢?早知道,不和你说了!”
“诶……诶!”杨洋还没有来得及拦住小童,小童就已经离开茶歇区了,他自言自语地感到莫名其妙着,“哪里污了?不就是让你们俩先好好彼此了解一下吗!”
小童过生日,作为她多年的男闺蜜,杨洋送了她一个非常喜欢毛绒绒的小熊抱枕。
“这还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收到毛绒玩具,谢谢老铁喽!还是你最懂我啦!真是知我者,杨洋也!”小童满怀地抱着已经拆开包装的那只粉色裙子小白熊,“是不是很贵呀?”
“那天,去逛超市,看到打折区里摆着一堆这样的熊孩子,清仓大减价,才三块钱八,一只。”
“三块钱?怎么可能呢!”小童瞠目结实,平时,这种小玩偶的市场价格都在三十元到三百元不等。她是一个很节约的人,就算是卖30块钱一只,她根本舍不得买。就连喝咖啡,也不会自己去楼下咖啡店买,而是直接蹭公司茶歇区的免费速溶咖啡来冲。
“真的,不骗你!所以,你别嫌便宜,就好!”
“不不不!如果,真的只卖3块钱,你下次去的时候,再帮我捎带两个回来吧!”看来,小童是真心喜欢那个小玩意儿!
“行!”
杨洋虽然应下来了,可是,等到再去那家超市的时候,根本就不再打折了,恢复到原价的三十八块一只。甚至,他曾经怀疑,是不是当初超市的价钱打错了,才导致自己意外地收获了那只异常低价的小熊玩偶。
那是小童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生日礼物,她还给它取名为小Yang。一只熊,叫“羊”,听起来着实奇怪。然而,此“Yang”非彼“羊”。自那之后,小童每晚都抱着那只小熊一起睡觉。直到有一天,听一位有洁癖的室友“那个谁”说,这种东西,会脱毛,常常导致呼吸系统疾病。她才不得已地被对方强行禁止了再次搂抱那个毛茸茸的小家伙儿。
“杨洋!你听说了吗?咱们公司要去封闭式开发了!”
“你听谁说的?消息可准确?!”
小童小声耳语道:“女厕所!听行政部的主管在交代下属工作的时候,让他们尽快置办新项目开发场地的办公用品。”
“是所有人都要参加吗?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吗?”
“再具体的,那就不知道了!”小童撇了撇嘴,“反正,咱们俩肯定都得去!”
“‘那个谁’,他不去吗?”
“他春节之后就要离职了!而且,听说,离职申请已经提交了,他肯定是不会去的!就算他想去,领导也不可能安排一个即将要跳槽到对手公司的人,参与那个新项目吧?”
杨洋会意地点了点头:“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