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的哭声渐渐低下去，最终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滕雨萌依旧埋在百里驰野颈窝里，像是要把自己藏进这个刚刚为她撑起一方天地的怀抱。百里驰野的拍抚没有停，掌心下是少女后背细微的起伏。
良久，怀里的人动了动，闷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响起：“……你刚才接电话……是你妈妈？”
“嗯。”百里驰野应了一声，动作没停。
“说什么了？”滕雨萌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睫毛还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百里驰野看着她这副狼狈又可怜的模样，心底最后一点因流言而起的冷硬也悄然化开。他抬手，抹掉她脸颊残留的泪痕，动作比刚才自然了些。“家里在催我。”他顿了顿，观察着她的反应，“想让我带你回去见见。”
滕雨萌的眼睛瞬间睁圆，残留的泪意被惊愕取代，随即又涌上一阵慌乱。“见……见家长？！”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现在？！就……就这样去？！”她低头看看自己皱巴巴的家居服，又摸摸自己哭肿的脸，仿佛要去面对什么洪水猛兽。
“不是现在。”百里驰野按住她下意识想跳起来的手，“等寒假。还有时间准备。”
“寒假？！”滕雨萌更慌，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他的衬衫前襟，“那……那也没多久了啊！我……我还没准备好！叔叔阿姨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他们会不会嫌我年纪小？会不会觉得我不懂事？阿姨喜欢什么颜色？叔叔爱喝什么茶？我……我要带什么礼物？我……”
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忐忑，从她微微发白的嘴唇里蹦出来。百里驰野被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弄得有些失笑，又有点莫名的心软。
“停。”他打断她的语无伦次，声音带着点无奈的纵容，“把心放肚子里。他们对你很满意，只是没见过面。”
“满意？”滕雨萌一脸狐疑，“你又没见过他们说我满意！”
“电话里说的。”百里驰野言简意赅，“他们只担心我配不上你。”
这明显带着安抚意味的话，却让滕雨萌瞬间红了脸，刚才的紧张被一种隐秘的甜意冲淡了些许。她扭捏了一下，小声嘟囔：“……那，那什么时候去嘛？”
“择日不如撞日。”百里驰野看着她瞬间又紧绷起来的小脸，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看你这么心急，就明天吧。”
“明天？！”滕雨萌差点从他怀里弹起来，眼睛瞪得溜圆，“不行不行！我什么都没准备！衣服没买！礼物没挑！头发也该修了！我……”
“该准备的，我都准备好了。”百里驰野按住她，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你只需要，”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慌乱的眼睛上，“准备好你自己就行。”
第二天清晨，高铁飞驰向北。滕雨萌坐在靠窗的位置，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那是百里驰野“准备好的”礼物之一。她穿着一条崭新的浅粉色连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化了点淡妆试图遮盖昨晚哭过的痕迹，但眼底的紧张依旧藏不住。她一会儿看看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一会儿又低头检查怀里的礼物，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盒子边缘的丝带。
百里驰野坐在她旁边，闭目养神，神情平静，仿佛只是寻常归家。只有偶尔瞥见她抠礼盒的小动作时，眼底才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澜。
车程过半，滕雨萌终于忍不住，凑近他，压低声音，带着点视死如归的悲壮：“百里……我有点害怕。”
百里驰野睁开眼。窗外掠过的冬日田野，一片萧瑟的灰黄。他侧过头，看着她写满紧张的小脸，沉默了几秒，伸出手，很自然地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微微发凉的手。
“我在。”简单的两个字，带着他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
滕雨萌的手指在他掌心蜷缩了一下，随即反手紧紧握住，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那点冰冷的恐慌，似乎真的被他掌心的暖意驱散了些许。
高铁到站，换乘汽车。窗外的风景渐渐从开阔的平原变成起伏的山峦，最后驶入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小镇。白墙黑瓦，石板小路，空气里弥漫着冬日清冽的草木气息和淡淡的柴火烟味。
车子在一座带着小院的二层小楼前停下。院墙不高，爬着些枯萎的藤蔓。百里驰野刚熄火，院门就“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
一位系着围裙、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妇人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堆满了热情又朴实的笑容，眼睛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刚下车的滕雨萌身上。
“哎哟！可算到了！路上累坏了吧？”百里母亲的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乡音，几步就迎了上来，不由分说就拉住了滕雨萌的手，上下打量着，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这就是雨萌吧？真俊！比照片上还好看！”
滕雨萌被这扑面而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懵，准备好的“叔叔阿姨好”卡在喉咙里，脸腾地就红了，只能局促地跟着笑：“阿……阿姨好。”
“好好好！快进屋！外面冷！”百里母亲拉着她的手就往里走，完全无视了旁边拎着行李的儿子。
百里驰野跟在后面，看着母亲拉着滕雨萌的手，听着她毫不掩饰的夸赞，眼底那点惯常的平静终于被一种柔和的暖意取代。他看向院子里，父亲百里山正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锅铲，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朝他点了点头，又缩回去继续忙活了。
屋里烧着炭盆，暖融融的。桌上已经摆了好几个菜，冒着热气，香气扑鼻。百里母亲拉着滕雨萌在炭盆边坐下，一个劲儿地往她手里塞自家炒的南瓜子和花生。
“驰野这孩子，性子闷，话少，从小就不让人省心！雨萌啊，你多担待他！”百里母亲一边给滕雨萌剥桔子，一边数落儿子，语气里却满是亲昵，“他要是敢欺负你，你跟阿姨说，阿姨替你收拾他！”
滕雨萌捧着热乎乎的南瓜子，听着百里母亲絮絮叨叨的家常，看着厨房门口父亲忙碌的背影，还有身边百里驰野安静倒水的侧影……那种预想中的审视、挑剔、门第差距带来的压迫感，一丝一毫都没有出现。只有扑面而来的、质朴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和接纳。
她紧绷了一路的神经，在这暖融融的炭火气息和家常絮语里，不知不觉地松懈下来。她剥开一颗南瓜子，放进嘴里，很香。抬起头，正好撞上百里驰野看过来的目光。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倒好的热水轻轻推到她面前。
屋外，冬日山风呼啸。
屋内，炭火哔剥作响。
滕雨萌捧着水杯，暖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她悄悄弯起嘴角，对着百里驰野，露出了一个带着点羞赧、又无比安心的笑容。
这一刻，她知道，自己好像真的……找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