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突然变得安静。
空气仿佛被百里驰野那带着寒意的目光冻住。那些交头接耳的学生讪讪地低下头,或假装翻书,或盯着桌面。嗡嗡的议论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空调单调的送风声,以及后排角落里,滕雨萌细微的抽气声——她的肩膀还在无法控制地轻颤。
百里驰野的目光缓缓收回,重新落回那个提问的男生脸上。男生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你刚才的问题,”百里驰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层开裂的第一道脆响,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关于师生关系中的权力不对等和伦理风险,是客观存在的,值得警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屏息凝神的脸,最后,若有似无地掠过那个靠窗的位置。
“任何关系,一旦掺杂了权力、资源或地位的不对等,天然的弱势方就可能处于被动,甚至受到伤害。”他的声音平稳而冷冽,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实验结论,“因此,处于优势地位的一方,必须时刻警醒,保持界限,谨守责任。不利用优势,不越界索取,不轻诺寡信。这是最基本的伦理底线。”
他向前走了一步,双手撑在讲台边缘,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更强了些。“至于你提到的师生恋……”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整个教室的空气似乎又被抽紧了几分。
“……这种关系本身,在多数高校的明文规定里,是被禁止的。原因就在于它天然蕴含的巨大风险,极易滑向权力滥用和情感剥削。”
台下鸦雀无声。连那个提问的男生也彻底噤声了。
“而责任,”百里驰野的声音陡然加重,像重锤落下,“恰恰是强者对弱者的保护!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约束!是拥有更多资源、阅历、话语权的人,对相对弱势一方的担当!”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台下那些刚才议论纷纷的区域。
“男生,尤其要有这份担当。承诺之前,先掂量自己能不能做到!做不到,就不要轻易去撩拨,更不要借着身份的便利去越界!”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不是浪漫,是自私,更是对另一方的不负责任和潜在伤害!”
字字清晰,句句冷硬。像一场毫无感情的伦理审判,砸在寂静的教室里。
最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后排靠窗的位置,停留了稍长的一秒。滕雨萌依旧低着头,但攥着笔记本边缘的手指,似乎不那么用力到泛白了,只是肩膀还在微微起伏。
“至于我的私人生活,”百里驰野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距离感,“与课程无关,更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下课。”
说完,他利落地合上教案,拿起讲台上的文件夹,无视台下各种复杂的目光,径直走下讲台,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教室。背影挺拔,带着一种近乎孤绝的冷硬。
门在他身后关上。教室里凝固的空气才轰然炸开,比之前更加激烈的议论声瞬间爆发!
“天!好凶……”
“他是在警告谁啊?”
“好像在骂人,又好像……在说大道理?”
“那个滕雨萌……到底是不是……”
各种探究、好奇、同情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后排。滕雨萌猛地站起身,低着头,抱起桌上的书本和笔记本,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教室后门。
百里驰野走得很快,径直回到自己在学院的临时办公室,反手锁上门。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校园里熙攘的人流,胸口那股冰冷的怒意和一种陌生的、因她难堪而起的焦躁感还在翻涌。他解开衬衫最上面一颗纽扣,试图透气。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拿出来,屏幕上跳动着“妈”字。
他盯着屏幕几秒,才接起:“妈。”
“驰野啊,”百里母亲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贯的温和,但底下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工作忙吗?吃饭了没?”
“刚下课。还没。”百里驰野的声音有些疲惫。
“哦……工作重要,身体更要紧。”百里母亲顿了顿,话锋小心翼翼地一转,“那个……妈就是想问问,你跟雨萌那孩子……处得还好吧?家里这边亲戚朋友都挺关心的,你爸他也……”她声音压低了些,“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带雨萌回来吃顿饭?也让我们见见?”
变相催婚?
见家长。
百里驰野捏着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白。咖啡馆的协议、课堂上的流言、滕雨萌惨白的脸……还有此刻母亲这突如其来的“见家长”要求,像一团乱麻塞进他脑子里。他闭了闭眼,压下烦躁:“知道了。我问问她时间。”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的寂静更显压抑。他需要冷静。他需要……离开这里。
晚上,云河湾公寓。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客厅里没开大灯,只有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滕雨萌蜷缩在沙发角落里,怀里抱着一个抱枕,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又像是愣神。听到开门声,她像受惊的小动物,猛地抬起头看过来。
百里驰野关上门,脱下外套挂在玄关。他没开顶灯,借着落地灯的光走到沙发边,在她面前的地毯上坐下,视线与她平齐。他看着她红肿的眼眶和鼻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很轻地、试探性地碰了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冰凉。
滕雨萌的手指瑟缩了一下,却没躲开。她看着他,白天教室里强装的镇定彻底瓦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委屈:“他们……都知道了……都在背后议论我……”
“我知道。”百里驰野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少见的柔和。他反手,将她冰凉的手完全包裹进自己温热的掌心。
“你……你今天在课堂上说的话……”滕雨萌吸了吸鼻子,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是不是……是不是也觉得我……我配不上你?觉得我是……负担?是……风险?”
百里驰野的眉头深深蹙起。他没想到她会这样解读。他收紧手掌,用力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
“那些话,”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是说给那些心怀叵测、不负责任的人听的。是说给那个想用流言伤害你的人听的。”
他顿了顿,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很轻地擦掉她眼角溢出的泪珠。
“不是说你。”
“更不是说我。”
他的指腹温热,动作带着一种生涩的温柔。滕雨萌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深邃眼眸里清晰映出的自己小小的、狼狈的影子。白天积压的所有恐惧、委屈、难堪,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子,把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放声大哭起来。
“呜……他们……他们好坏……我好害怕……百里……”
温热的泪水迅速濡湿了他颈侧的衬衫。少女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带着毫不设防的依赖和脆弱。百里驰野的身体再次僵硬,但这一次,他没有推开。他迟疑了一下,最终抬起手臂,很轻地环住了她单薄的后背,另一只手笨拙地、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肩,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
“没事了。”他低声重复,声音有些哑,“有我在。”
怀里的人哭得全身都在抖,滚烫的眼泪浸透衣料,熨烫着他的皮肤,也仿佛灼烫着他心底那道名为“界限”的冰冷堤防。他抱着她,感受着怀里真实的温度和重量,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莽撞闯入他生命、带着“七年守约”协议的少女,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十五岁、只会喊“讨厌你”的小女孩了。
她在他怀里哭着,而他抱着她,像抱着一个易碎又滚烫的秘密。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而公寓里,只有女孩压抑不住的哭声和男人沉默而笨拙的安抚。那道无形的屏障,在泪水的浸泡下,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