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驰野的课,像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滕雨萌学习上的惰性外壳。她嘴上依旧会嘀咕“麻烦”、“讨厌”,但笔下的演算纸却堆得飞快。那个牛皮纸文件夹里,似乎装着一条唾手可得几乎能解决任何难题的锁链。
周五傍晚,窗外飘着细雨。一道复杂的电路图卡住了滕雨萌。她咬着笔杆,眉头拧成疙瘩,反复擦改着节点电流方程。烦躁像小虫子,啃噬着她的耐心。
百里驰野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她涂改得乱七八糟的草稿上,没催促。时间在雨滴敲打玻璃的节奏里流逝。终于,滕雨萌泄气地把笔一扔,纸揉成团:“不做了!根本算不清!”
纸团滚到百里驰野手边。他没动,只是抬眼:“哪一步卡住?”
“这里!”滕雨萌没好气地指着图上一个并联分支,“电压降算不对,总感觉少个条件。”
百里驰野抽出自己的钢笔,没看她的废稿,直接在干净的纸上画了个更简化的等效图。“去掉冗余元件,只看核心回路。电流从正极出发,经过R1,到这里分叉。”笔尖点在节点,“关键不是电压降,是这里的分流比例。R2和R3的阻值比,决定了各自分担的电流量。电流定了,电压降自然出来。”
三笔两画,一个清晰的核心回路浮现。滕雨萌盯着那简洁的线条,脑子里那团乱麻“唰”地一下被扯直了。又是这样!他总是能一眼看穿她陷在哪个泥潭里,然后丢给她一根最结实的藤蔓。
“哦……”她闷闷地应了一声,重新拿起笔,这次下笔顺畅多了。房间里只剩下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和窗外的雨声。
做完题,她长长舒了口气,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得意看向百里驰野。他正低头翻着那本薄薄的文件夹,侧脸线条在台灯光晕里显得有点疏离。
“喂,”滕雨萌忍不住开口,带着点探究,“你……读博很辛苦吧?要学那么多东西。”
百里驰野合上文件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还好。习惯了。”
“习惯了?”滕雨萌挑眉,“你才多大啊?我听说博士生都……”她卡了下壳,没好意思说“年纪大”。
他抬眼,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我本科毕业早。十九岁。”
“十九岁?!”滕雨萌的声音拔高了八度,眼睛瞪圆,“本科毕业?!你……你十九岁在干嘛?”她脑子里飞快计算,自己十五,初三;对方十九岁大学毕业……这中间的鸿沟让她瞬间有点晕眩。
“在实验室,或者图书馆。”百里驰野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下周的课调到周三下午,我有事。”
滕雨萌还沉浸在“十九岁毕业”的冲击波里,那句“调到周三”像隔着一层雾飘进来。她下意识追问:“什么事?”
百里驰野把钢笔插回衬衫口袋,动作利落。“回B市。项目结束,跟导师汇报工作。”他拿起那个牛皮纸文件夹,走到书房门口,顿了顿,“中考加油。”
门轻轻合上。滕雨萌一个人坐在书桌前,耳边反复回响着“十九岁毕业”、“回B市”。台灯的光晕里,雨丝在玻璃上蜿蜒滑落。心里那点刚冒头的、混杂着崇拜和懵懂情愫的得意,忽然被一种莫名的空落取代。他……这就走了?连句“再见”都说得像通知?
时间被中考的倒计时拉扯着飞奔。最后一天,考场外挤满了焦灼的家长。烈日灼烤着地面,空气粘稠。张西岚撑着伞,不停扇着风,目光在涌出的人流里搜寻。
滕雨萌几乎是冲出来的,马尾辫在脑后跳跃。汗水粘着额发,但眼睛亮得惊人。她一把抓住张西岚的手臂:“妈!我考完了!”随即,目光急切地扫向周围,“百里老师呢?他说今天……会来吗?”她记得他上周说过“中考加油”,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会来?
张西岚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拍拍她的手:“小萌啊,百里老师……他上午来过了。”
滕雨萌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升起不妙的预感:“来过了?他人呢?”
“走了。”张西岚尽量让语气轻松,“他特意来告别的,项目结束,得赶回B市汇报工作。他让我转告你,考得不错的话……”她努力回忆着百里驰野平淡的嘱托,“……以后学习和工作上遇到困难,可以找他。”
走了?特意来告别……却没等她考完?一句轻飘飘的“可以找他”?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滕雨萌头顶,瞬间盖过了考后的轻松。她猛地从张西岚手里抽回自己的手,一把夺过母亲握着的手机。屏幕解锁,指尖带着怒气戳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名字——百里驰野。
电话拨通,等待音每一声都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终于接通了,背景音有点嘈杂,似乎在路上。
“喂?”百里驰野低沉平稳的声音传来。
积压的委屈、被轻视的愤怒、还有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在这一刻轰然炸开。
滕雨萌对着话筒大喊:
“百里驰野!我讨厌你!!”
吼完,她狠狠摁断电话。胸口剧烈起伏,眼眶发热,但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那点湿意掉下来。她把手机塞回目瞪口呆的张西岚手里,扭头就往自家停在路边的车子走去,拉开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和母亲欲言又止的目光。
车窗外,烈日依旧灼人。滕雨萌靠在座椅上,闭上眼,耳边似乎还残留着自己那句带着哭腔的怒吼。
讨厌吗?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个像惊雷一样劈进她生活的男人,又像一阵风似的,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卷出了她的世界。留下的,是一道清晰的轨迹,和一片兵荒马乱的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