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后,王卓回户部当值。
林子舟已经在等着他了,“王大人,送个人这么久啊?”
王卓讪笑,“林大人见谅,我这不是顺便吃了个饭嘛,大人这是……有事?”
“有事,”林子舟不在意他的战战兢兢,将桌子上一摞文书展开,“初来乍到诸事不熟,林某处理了几分公务,不知道做得对不对,烦请大人帮忙看看。”
王卓一听,顿时有些不妙。
一个十五岁的竖子,能知道什么?可别增加他的工作量。
王卓不敢表露自己的真实情绪,快速走过去拿起文书跟登记薄子对比瞧瞧,按州府分的、紧要与否的、月份的……一项一项看下去,王卓面上渐渐露出几分认真。
户部知事看着轻松,也不需要跟外面的人多打交道,但实际上却也是需要一些脑子的。
就比如这州府的分类,有的州府长官跟户部认识,那必然是要放在前面,有的人又靠着太子或是丞相,也药斟酌分类。再有税收出入、土地划分、军需粮草、官员俸禄必然要放在前面,然而这几项往下还有细致分处,说来也得看人脉。
除却这些,还有紧要与否,一般来说,军部粮草跟边境重镇都是紧要,但……碍于如今朝局,这些事情都要刻意往后放,反而是凭空多出的那一项道观佛寺土地出产要提上来。
王卓惊讶的是,林子舟竟面面俱到,无一缺漏!这……这真的只是个十五岁少年做到的吗?
他收起了心里的轻视,心情转而有些沉重——这少年要不是聪明绝顶,要不就是早有准备,对朝局时势必然了若指掌。无论是哪一个原因,都足以说明,他的这状元之才,就算没有十分真实,也必然不是外面人所贬低得那般无能。
这样一个人,秦越会只把他当成玩物?
“如何?”林子舟问。
按住心里的震惊,王卓回神,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态度越发谨慎,真心实意道:“状元郎不愧是状元郎,林大人做得极好,王某初上任时,可是对这些一窍不通,吃了好些挂落。”
“哼哼,还行吧,我也就是有点小聪明而已。”林子舟不以为怪,笑了笑,微微一扬下巴,有些骄傲,但却不显得讨厌,仿佛一个做了好事欲故作矜持又不得要领的孩子。
王卓心下疑惑,却是不敢再把他当成小孩子看,往后行事须得更加周到才行了。
“不过外面送来的文书都在这里了吗?大周不是有二十个州府?刚才秦越还偷看呢,哼,户部又不是他管的,万一文书上有重要的事情怎么办?”林子舟敲着二郎腿,把毛笔拿在手里转来转去,在白鹤上甩了一点墨,冲王卓用力眨眼,“王大哥,有没有什么办法把人拦住啊?”
墨汁显眼,王卓方才提起警惕,此刻又眼皮一跳,有些五味杂陈。
官袍何等重要,何况还是御赐,这要是被御史弹劾上去,轻则杖责轰出朝堂,重则下狱问审不用。到底还是个孩子,恃才傲物。
他把东西放下,想起之前秦越的话来,多少也品味出一些不同寻常,道:“林大人慎言,卫王殿下毕竟已经封王,直呼其名的话,传出去让御史听见,只怕不好。”
“怕什么,这里有没有外人。”林子舟撇嘴。
王卓不置可否,他人微言轻,自认不是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又道:“平常的文书都在此地了,王大人看我们这小地方,便是真有什么重要文书也藏不住。因此若有很重要的文书,送的人自会叮嘱了送到他处。便是有人送到这里来,我们也只需要着人送去各位大人的桌上便是。”
送去他处,那也就是说,直接送到当事人手上了。
也对,若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送到这里,岂不无异于大白于天下?又或者送来也无妨,只要接的人是自己人,自然会想办法把文书带出去,或者,转送到合适的人手中。
林子舟看看王卓,而立之年,浓眉大脸,一脸憨厚朴实。
这一位……不好,看起来谁来都能横插一杠,让他做眼线太不牢靠。
“对了王大哥,”林子舟将身后的被子抱出来,“多谢王大哥的被子,不然一个上午我怕是要冷死了。”
王卓不敢当,陪笑着接过被褥,手臂忽被一握。
王卓抬头,林子舟目露狡黠,低声道:“王大哥,这么冷的天,你都藏了被子了,肯定也藏了干粮吧?”
“……”王卓同他对视两秒,默默从核桃木六排大架格上取下昨儿才偷带进来的豆馍。
林子舟喜笑颜开地接过,说:“多谢王大哥,您真是个好人。”
王卓苦笑,也不知道少年是真傻还是装傻。若是真傻,往后日子可就难过了。若是装的……
如此年轻便有如此城府,户部今后怕是很难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