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镛，客栈。
队伍整顿就花费了半个时辰，再住进客栈林子舟已经有些疲惫了，他倒了杯水，忽想起来上次也是在这间客栈，就在这桌子边，某人当着曙光的面对他暗戳戳地动手动脚。
长街上人声鼎沸，林子舟在窗边靠着往下看，风凉丝丝地往衣襟里钻，他依稀能够看见太守府的灯火通明，不知道那里面是怎样的热闹。
看那太守的模样，说不定还会安排些舞姬歌女陪伴，秦越没事就喜欢往青楼跑，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玩嗨了也不一定。
砰砰。
林子舟轻吸口气，按下烦躁开门。
“小林大人。”门外是王卓。
王卓换了身黛青色文士长袍，似乎还修了修眉跟胡须，人沐浴过，变得精神了很多，眼里还有点不一样的东西，“楼下用饭了，可要一起下去？”
王卓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离开洛邑了，虽说头先有些抵触，不过出来几日，不用日日去点卯上朝，又有人包吃包住，还能看看那几乎被他忘记的春日景色、山川河流，他的心情就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记得自己当初满怀抱负来到洛邑之时，也曾如这几日般，走马观花，驰骋御风，然而过了这么些年，他都快忘记了自己什么时候能暂时放下重担去看看路边风景。
林子舟还是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意气风发”四个字，倒是耳目一新，缓和道：“我不去了，王大哥下去的时候让小二送些饭菜上来就行……对了，跟你一辆马车的周老板可还好？”
这几日他心不在焉，倒忘了问这件事。
林子舟特地讨了周老板过来，本就是看重他的能力，好不容易把人救出来，可不能让他中途给颠簸死了。
“那周老板伤得虽重，不过马车里放得被褥挺厚，日日有人换药，他亦不抱怨，倒是很放心，”王卓往下看看，人都挤满了，压低声音道，“不过大人……”
“出了洛邑，叫我子舟就好，王大哥。”林子舟打断他。
王卓顿了一下，改口道：“子舟，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救他？而且，太子殿下竟然会允你救他？”
他当然会允。
林子舟勾唇一笑，“他苦熬刑罚不肯认罪，不就证明了他是无辜的吗？我看他挺可怜的，就告诉太子殿下，我有办法让他戴罪立功、自证清白，太子殿下就放他出来了啊。”
“就这样？”王卓诧异，这么简单？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像周老板这样的人，手中红楼既然是皇亲国戚都能去的地方，他的背景自然在这些人手中也是一清二白，”林子舟笑意微冷，“既然审不出来，那把人放出来不是理所当然？”
这话乍一听似乎很有道理，但……要是周老板不认罪，那当日刺杀太子的幕后主使不是悬着？难道将一切都推到魔教身上？魔教又不傻，好端端的来攻击太子爷干什么？
王卓不明其中纠葛，真以为那日是冲着太子爷去的。
但是林子舟不一样，林子舟对那天的前因后果猜得八九不离十，东宫心虚，许听风号称儒雅良善，他只需要言之有理，东宫一定会就坡下驴。否则，若是东宫死咬周老板是幕后主使，却又拿不出证据跟原因，不就显得做贼心虚？
王卓没问清楚，但至少确定周老板是无辜的，心下也放松了很多。
毕竟这几日跟周老板一辆马车，那周老板又死气沉沉，夜里还瞪着眼睛阴森森的，他路上跟人聊天，那周老板也不吱声，他瞧着难免心悸不是？
王卓下了楼，不多时小二哥就带着饭菜上来，曙光同禁军一同用膳，他开门时格外看了一眼对面——那是赵源的房间。
从出发开始，赵源就显得格外“懂事”，看起来就像是跟着游山玩水的，独独在今日住宿一事上，倒是立场分明。
相比起来……
住在他左边的周历就显得十分奇怪了，一路上都不主动出声，就跟他前世身边的哑子雇佣兵一样，看起来倒像是真的来保护他，而不是来监视他的。
罢了，这些人是什么打算，到了谷阳自有分晓。
他食用之后让小二收了碗筷，见天色已晚，合门洗漱，衣裳脱了一半，突然眼前一花，被阵酒气冲得昏头，身体骤然一轻，眨眼就被压在床上捂住嘴，惊愕地瞪大了眼。
“嘘，别出声。”
那攀窗而入的人好不知廉耻，笑得戏谑放肆，衣襟不知被谁拉开，带着一身的热气，胸肌上还带着酒水，白日里高高束起的头发都散开，落在了林子舟的脸上。
林子舟怒目而视，那人却低头下来，粗重的呼吸直逼颈侧，说话声里也夹杂着即将喷发的欲望，像一把遇油滚烧的烈火，烫得林子舟脸色剧变。
“唔！”混蛋！
秦越乐了，那双浅褐色的眼在他面上游移着，喉间溢出危险而邪肆的笑，笑得林子舟脊背发麻，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敢保证，这厮一定听得出来。
“小诗书，知道今日太守给本王准备了什么大礼吗？你一定想不到……他也是有心了，呵……”
我不想知道！
林子舟面红耳赤地瞪着他。
秦越手腕上的铁环很冷，他的手却很热，“还记得你在红楼一掷千金的那几个男孩儿吗？”
林子舟怔了怔，意识到了什么。他还没反应，秦越就突然微一侧头，露出颈侧一点红，那粗粝的欲望顿时摊现在眼前，像最汹涌的浪潮拍得林子舟一时失神，冷不丁就涌起了几分怒意。
草，真特么当他是傻子？凭秦越的本事还比开不了几个小南倌？！
秦越低头深深凝视着他，眼中笑意越亮，“别生气啊小宝贝，你家王爷还守身如玉呢。”
林子舟：“……”妈的，厚颜无耻。
林子舟才不信他的虎狼之词，突然狠狠拉下他的手，冷笑道：“你丫有事没事逛青楼，当年还跟个异域美人玩得欢天喜地，就你？守身如玉？玉是做了什么要被你这样羞辱？”
秦越闷闷地笑了，饶有兴趣道：“谁跟你说的这些事？这些无稽之谈你也信？哪有什么异域美人，不过是个敌军刺客，小诗书，这味儿酸啊。”
林子舟板着脸，不想搭话。
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人从门前经过，林子舟一瞬紧张起来，听见了周历的声音。
“小林大人，周历有事相谈，大人可睡了？”
秦越勾起唇，侧头就要开口，林子舟头皮一麻，迅速捂住他的嘴。秦越顺势往侧躺，上下颠倒，林子舟坐到了他腰上。
“时间不早了，”林子舟盯着秦越，脸色蓦地爆红，瞥了眼放在自己后腰上的手，慢慢道，“周侍卫，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
那手好过分，贴着大腿蹭了不说，又往别处移。林子舟僵了僵，去掰他的手，又被压制在后腰，气得红了脸。
周历还在外喋喋不休，“是太子殿下吩咐的事情。”
林子舟：“……”该来的时候不来！
他猛地低头，在秦越耳边用力咬了一下。
秦越动作一顿，惊讶地看着他，目光一深。
“别乱动，”林子舟做着口型，没什么威胁力的威胁道，“敢闹出动静，我跟你没完！”
秦越：“……”
林子舟将被褥猛地盖上，从床上下来，顺手将房间里的八折红木屏风拉开，披好外裳开门，“周侍卫。”
他开门的时机很快，周历并无察觉异常，提步走了进来，只是看见那屏风时有些停顿，“小林大人已经就寝了吗？在下叨扰了。”才刚用过晚膳，这时候却有些早了，他还以为方才是林子舟故意糊弄他的。
“我一个书生，没有出过远门，路上难免困顿，方才正想吹灯呢，”所以你的确打扰到我了，林子舟看看他，话锋一转，“不过无妨，才用了晚膳，太早睡也怕积了食。不知太子殿下有何要事？”
周历颔首，并未在意，“出发之前，太子殿下曾特意叮嘱过在下，让在下一定保护好小林大人。除此之外，太子殿下还有一封密信，嘱咐在下在您到达南镛之时交给小林大人。”
信周历一直贴身放着，拿出来时连边边角角都没折，林子舟接过，并未当面打开，只笑道：“有劳周侍卫了，太子殿下可有说些别的？”
“太子殿下只说，小林大人这一路必不容易，若遇艰难，万万以保重自身为上。”周历说。
林子舟眨了下眼睛，低低笑道：“太子殿下真是个好人。”
周历喝了口茶，并未急着告退，“嗯，太子殿下一向如此，小林大人此行也不必勉强，尽力而为便可，便是查不出什么也无妨。”
“太子殿下如此爱重，子舟更该竭尽心力以报万一才是，哪里会勉强？”林子舟慢慢打开信，忽而抬头问了一句，“对了周侍卫，太子殿下有说过画画的事吗？”
“啊？”周历没有反应过来。
林子舟坐回凳子，郁闷地叹了口气，一边慢条斯理地打开信一边道：“上次的画没画完就被刺客搅闹了，太子殿下就没觉得可惜？”
原来是这件事，周历简直有些无言以对，他大概是真的不懂文墨大家，一幅画而已，有朝廷大事重要吗？
他默了默，道：“太子殿下甚为可惜。”
何其敷衍。
林子舟却露出喜色，扬扬下巴，傲然道：“我猜也是。”
“……小林大人跟太子殿下是英雄所见略同，时间不早，在下就回去休息了。”周历看看那拆了一半的信，“今后若有什么需要，小林大人也不必客气，尽管吩咐便是。”
“放心，本官到时自然不会客气。”林子舟起身相送。
门一开一合，插上门栓，再吹了灯，林子舟脸上笑意一收，几步走到屏风后要收拾那偷袭他的混账，却愣住了。
秦越不见了。
他左右看看，什么都没看到，握着信的手微微一紧，脸色慢慢阴沉下来。
然而下一秒，一只手从身后探出，用力环住了他，那人在他耳边低笑，“找为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