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舟八百年没做过饭了,但和陈东两人试了试,竟然还不错,一时心满意足,就在堂上等人回来。
陈东说人半个时辰就会回来,算算时间也将近,大约马上就可以见到人,林子舟不急,慢条斯理地摆好碗筷。
三日前下过一场大雨,林子舟那日心情郁卒在房中睡到月上中天,回过神后就再也没见过曙光,只听说他在满洛邑地排查为非作歹之人,禁军与顺天府联动,凡是外来洛邑却没有路引之人统统会赶出洛邑。
这不是个小工程,林子舟十分理解。
大概今天也是如此。
天一点点暗下去,晚霞残照最终消失在视野之中,林子舟捏着筷子有些出神,冷不丁想起了自己上辈子成年那日。
自小陪他长大的保姆也是那天静悄悄离开的,老管家留了个便条,说是夫人最后给他的指令,他在帝都酒店里包了场,明天他可以尽情跟朋友去哪儿玩,他爸妈两个还有生意,又有各自的家庭,就不方便来陪他了。
他看着那便条,看了很久,然后扔进了垃圾桶,第二日仍旧叫上全班同学去了酒店。
然后静静坐回沙发上,看他们三五成群,看他们笑得前仰后合,看他们语露艳羡,等着他们过来轮番说一句“生日快乐”。大概是那天喝了些酒,酒气有些上头,他又难受起来,无端跑到宽敞的阳台上看着十八楼下的车水马龙,恨不得将手里的酒瓶忍下去,砸个稀烂,若能听见震天的响就更好。
他喝醉了,不受控制地打电话给了谁,没说两句,就听那边不耐烦道:“你今天成年了,也懂点事,爸爸妈妈在外面应酬,哪还有功夫去你的生日会?是不是钱不够了,回头我让助理打给你。”
嘟,嘟,嘟……
他挂了,他们挂了。
宾客渐渐散去,桌上十八层的蛋糕倒在地上,不是墙壁上全是奶油沫,他们玩得很尽兴。
桌子上还剩下一块干净的,他拿起刀叉切下,吃了一口,又吐出来,“好酸。”
或许他就不应该抱有期待,林子舟想着,拿起了筷子,“东子,一起来吃吧,我一个人吃不完。”
陈东有些尴尬,想劝他多等会儿,但看看天色,只怕今天曙光会回来得更晚,“小主子,饭菜凉了,要不……热一热?”
“不热了,”林子舟端起冷冰冰的碗,脸色也是冷冰冰的,“你不吃就拉到。”
陈东默了一会儿,上前坐下。
晚饭过后,林子舟洗漱更衣,静静在床上躺下,将至子时,都没听见有人来找他。他盖上被子闭了眼,次日清早起床,外面仍是安安静静的。
房间里的灯烛半夜熄灭,四处都是冷寂昏暗,林子舟竟然没有觉得有多害怕,那些血淋淋的幻觉变了花样,坐在床尾嘲讽地盯着他,那张脸明明属于自己,眼神却好像如毒蛇般阴狠。
你看,没有人在乎你。
你听 ,没有人来看你。
你瞧,没有人会喜欢你,你是多余的,是多余的。
他猛地砸了枕头,陈东听见动静进来,手里还端着热水,“小主子……”
“他没回来?”林子舟问。
陈东为难道:“可能是昨天出了什么事,毕竟江湖人不听号令,说不定就有人趁机生事……”
“没回来就算了。”林子舟轻飘飘地说。
陈东抬头,却被阴沉如墨的脸看得心下咯噔。
……
秦越算了时间,就算真是摔坏了脑子,这会儿时间应该也可以恢复了,是以立刻让肖安子捎上礼物,施施然走向林府。
陈南活像见了鬼,肖安子高傲地一挑眉,举举手上的礼盒,“干什么?我们王爷来向林公子赔礼道歉了,还不开门?”
陈南当即就想大骂一句无耻,秦越会道歉,母猪都会上树了!分明是趁着曙光没在光明正大过来讨债的!奈何对方官大,陈南还真不好糊弄。
他冷着脸说:“那请王爷稍等,我家主子身体不适,现在还不知道适不适合见客,且先容我去通报一声。”
他敢打赌,林子舟死也不会愿意见他的!
陈南信誓旦旦,谁料方推开门,一道人影旋风般从身边刮过,看见秦越时顿了顿,二话不说拉着他的手就走,“本少爷闲得无聊,陪我出去逛逛。”
陈南:“?”
肖安子:“?”
陈东从门里跑出来,见状脸色都变了,“等等!小主子,你去哪儿?你……你……”你怎么能跟着秦越走?!
肖安子反应极快,一个瞬移到陈东面前,像堡垒一样无坚不摧,“哎呀,这不是陈东大侠嘛,我们王爷来给小林大人赔礼道歉,快快快帮我拿下东西,太重了简直。”
“你让开!”陈东气结,“陈南!”
陈南就要上去追,脚下却被人一绊,当场磕了个五体投地,肖安子一手拽着陈东惊讶道:“啊呀,陈南大侠,您怎么了这是?身体不好?”
陈东、陈南:“让开!!”
林子舟头也不回,嫌走得慢,索性跑了起来。陈东在后面脸色铁青,好不容易将肖安子甩开,那两人早就已经连个影子都没了。
林子舟还没吃早饭,拽着秦越出了腾马道就直接转进了巷子,于四通八达的羊角巷里四处穿行,寻到一个干净的混沌滩就坐下来,“老板,两碗混沌,不要葱。”
老板半天没回话。
林子舟抬起头,混沌摊边,做混沌的年轻娘子神色惶恐目光惊惧,两边摊子上行人僵硬顾客起身,一个个都隔得老远,神色惶恐地盯着他。
“干什么?”林子舟奇怪。
小娘子一惊,忙反应过来,怯怯地问:“没、没什么,我这就做,这就做……”
林子舟回头。
契约笑眯眯地踩着长凳,膝盖就钉在他的右手肘,像笼盖而下的乌云,低头审视着林子舟的面色,若有所思道:“离家出走?”
林子舟噎了一下,拨开他的腿,往旁边坐了一点,“我只是闲着无聊出来走走,”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又看向秦越,“你怎么会在门口?”
“陛下有令,让本王过来找你致歉,”秦越就势坐在他身边,乍一看,仿佛两人关系极好,秦越还伸手搭在了正要起身的林子舟肩上,“能让我秦某人亲自登门道歉的人,细数起来也没几个,小林大人,有没有觉得很荣幸?”
林子舟撇嘴,“得了吧,谁稀罕你道歉,反正也不是真心的。恐怕某人现在心里气的恨不得将我撕碎了吧?”
秦越挑眉,“从何言之?”
“听闻某人的手下被打得鲜血淋漓血染长街?”还冒雨走回王府,这都能没被感染致死简直是奇迹,武侠世界果然不可以常理度之,林子舟嘲讽道:“这巴掌受得舒坦吗?”
“小诗书啊小诗书,”秦越笑了一下,微微险险地靠近,低声轻道,“我要是真的生气,这巴掌必然打不到我的脸上,信不信?”
林子舟点头,“信。”
秦越看着他,一缕卷发从鬓角落下,在他瞳孔中映下一道竖痕。
“但谁让某人有求于人呢?”林子舟压低声音,忽而心下一动,将那缕头发狠狠拽住,“我便是要你吃亏,你能怎么着?”
小崽子,今儿脾气差啊。
“两、两位客官,那个,你、你们还要吃、吃混沌吗?”
两人侧头,小厨娘穿着围裙,讷讷站在不远处端着混沌,两碗,给秦越也做了一碗。她眼神古怪地看看林子舟手里的头发,又看看秦越搭着的肩膀,仿佛在看什么异世界的新生物。
林子舟:“……吃。”
昨晚一顿饭吃得他浑身膈应,没两口就吃不下了,大清早的连口水都没喝,还特么来了场竞走,不吃怎么行?
林子舟木着脸,拿起筷子低头尝鲜,混沌煮得不算特别合他胃口,但熬制的老汤很够味,林子舟埋头吃了几个,秦越忽将自己的碗推到他面前,“把敏敏送回来,府里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了?”
“陈南在采买,”他瞥了秦越一眼,毫不客气地将混沌占为己有,“你管我。”
“我不管你,你早就活不到现在了,”秦越支着下巴看他,见他吃得香,不禁奇道,“昨儿没吃饭?”
林子舟喝了口汤,盯着汤面上的油星子,就想到了自己昨日满手的油,微皱了下眉,“没胃口,食不言寝不语,你安静点。”
秦越笑了声,倒是真的没再出声。
小厨娘在边上偷偷观察,她这是小门生意,平常遇见个地痞流氓都怕,秦越在洛邑鼎鼎有名,便是没有亲眼见过他,也听说过他那奇异古怪的面貌,据说母亲还是异人,血脉不纯,这些年边关不平,敢在洛邑以异人面貌行走的除了传说中那个卫王,定然没有别人了。要是秦越找她麻烦,那她这生意还做得下去吗?
小厨娘忧心忡忡,但很快就发现两人似乎真的只是来吃东西,顿时放下了心。
眼见两碗混沌都快见底,林子舟略有些撑,抿了下唇,侧头看向秦越。
这厮就这么一直盯着他,林子舟习以为常,倒把小厨娘看得面红耳赤,总觉得两人之间有种奇怪的气场。
人吃饱了,心情难免好一点儿,林子舟似乎也终于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了,“你不吃吗?”
秦越看了眼他碗里那孤零零的一颗混沌,把碗端过来,喉结上下两动,连汤带混沌一块儿喝了,放下碗说:“我吃了。”
草!
这是间接接吻了吧?林子舟目瞪口呆,瞬间想到了两人亲吻的画面,一时面红耳热,“你……你干嘛不自己叫一碗?莫名其妙。”吃人家的碗底子。
他仓皇地起身就走,秦越莞尔,从腰间丢了块银子出来,隔着三步距离慢摇摇地跟上去。
小厨娘没敢上去找钱,等人走了才小心翼翼去抓住银子,转惊为喜。
“都说小林大人是福星,我还不信,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一个月的银子可是都赚回来了……”
她喜不自禁地喃喃自语,一抬头,眼前却突然站了两个高大的禁军,眉头一道刀疤,看起来很是神武不凡,就是脸色很是难看,吓得小厨娘脸又白了。
禁军问她,“刚才在你这里吃饭的两人去了何处?”
小厨娘下意识指向后面,“往、往那边去了,大人。”
“他们有没有说要去什么地方?”旁边那人问。
“啊,这……我、我没听到啊……”小厨娘握着银子,不敢抬头。
禁军皱眉,无奈道:“那个方向,好像是卫王府。”
另一人看看那禁军,说:“也不一定,传令下去,让兄弟们排查的时候多注意一下……找到人后即刻通知我,勿要打草惊蛇,禁军与他暂时不宜再起冲突。”
他顿了顿,声音微冷,“让人盯紧卫王府。”
“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