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质长住京郊之外的一间民房,这房间还是上一任户主死绝了才叫他占了个便宜,因不是高门大院,因此也就没有任何的安全度。
但他还是在这里住了两年,有一大半年不得安稳,现在倒是好了很多,起码每天下值回家后不会再有人在外面仍石头砸门窗。
他那好友子舟明面上没帮忙,可也没有藏着跟自己交好的事实,为他拦住了很多麻烦。
他想今日应该也没什么不同,回去的时候还特地去路边买了两份竹筒豆羹,回到家里的时候多半还能看到某人大呼他回得迟了。
“范大人,前面可是范大人?” 将出城门之时,范质突然被人叫住。
范质回头,这人浓眉大眼,天生蹙眉,带着不可言说的严厉,便是舒展眉头,也仍旧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戒备。
霍邦,卫王府之人。
霍邦跟老三被打得血染长街这事范质是亲眼见过的,不想这就可以下地行走了,范质默了下,笑道:“霍将军,好巧,你也要出城?”
“我不出城,”霍邦上前,笑容满面,“只是今日在这里喝酒,小林大人送信回来,让我来跟范大人打个招呼。范大人这是要回家?”
碰巧?
两个从未见过面、说过话的人,何来的巧?
范质将两个竹筒豆羹放好,慢条斯理的用绳子拴紧捆牢,挂在腰上,拢了拢袖子,慢声道:“是啊,子舟可是托霍将军传了话?”
霍邦看了眼城门,“话有些长,范大人若是得闲,不如我们挑个地方边吃饭边说?”
“这就不必了,范某家中还有客人,”范质微微侧身,似笑非笑,“霍将军,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罢。”
“还是换个地方吧,”霍邦道,“小林大人公务在身,遇到些麻烦,想请范大人帮个忙,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范大人,还请移步。”
范质定定看他片刻,“霍将军,真的是小林大人要找我吗?”
霍邦敛下笑容,他看着面前薄弱的像纸片一样的人,这个“画痴”似乎并没有传言中俺么懦弱怕事,他也没有多想,只以为范质是仗着跟林子舟交好,才这般有恃无恐。
“范大人,只是一句话而已,您何必紧张?”霍邦不以为意,不顾范质意愿,抬手抓向他的胳膊,“范大人,请……嗯?”
抓空了。
霍邦微怔。
范质笑了声,微微回头。眨着桃花眼的男人站在他伸手,转着折扇,靠在他肩旁,语气危险,“霍将军,生意场上的事,没必要牵涉无辜吧?”
“公梁家主,”半路杀出程咬金,霍邦也索性放开了,“朝堂中事,公梁家主还是不要过问得好,再说这是洛邑,公梁家主就这么光明正大走在街上,合适吗?”
公梁不缺嗤声一笑,痞里痞气地挑衅,“不合适,你倒是喊人来抓我啊?”
霍邦沉默,他不敢。
“家主不必激我,王爷离开之前也曾吩咐过属下要在洛邑照应家主,但前提是,家主能够信守诺言,”霍邦冷着脸,“幽州的事情,想必王爷也已经知道了。我们王爷亲自前往幽州商议要事,却为人慢待,拳脚相向。”
公梁不缺嘲讽道:“王爷如此大的能耐,都敢亲身奔赴幽州,还怕人挑衅?”
“王爷自然不怕,当初鲜卑王侯大军压境,我军为人所出卖,粮草断绝,孤立无援,王爷在敌军之中杀了五进五出,浑身浴血,死死守住大周在边境防线!他何曾怕过什么?”霍邦沉声,“只是贵盟之中颇多江湖人,性格洒脱不讲规矩,颇为烦人,需知无端挑衅王侯亦是大罪!我家王爷是知道您跟范大人交好,而小林大人又不想看着范大人伤心,所以才将这件事暂且压下,让我来找小林大人帮帮忙,劝说一下家主——有些事可一不可再,此事还请一定给我卫王府一个说法。”
范质眸光微动。
“子舟也去了幽州?”
霍邦看一眼范质,意味悠长道:“他不仅去了,且还险些在幽州遇险,这还多亏了那些江湖人,原本是你情我愿的结盟合作,却偏有人要节外生枝。”
公梁不缺看范质面色微变,顿时气乐了,“卫王若不把人带去幽州,他怎么会牵扯进去?说来说去,归根究底,也不过是卫王自作自受,干我何事?”
“家主若是这么想,在下也无话可说,”霍邦拱手,斩钉截铁道,“那就希望小林大人能够在幽州一帆风顺,平安凯旋了。”
他转身离开,公梁不缺瞬间就急了,追了两步又回头,抓耳挠腮地解释,“阿质,你别信他!我可是吩咐了人要好好照顾他们的,绝对没有给下马威的意思,都是下面人自作主张,你等着,我回头就收拾他们!”
“所以你一开始来洛邑,就是为了跟卫王合作,你明知道子舟受制于他!你早就知道他们会去幽州……”范质闭了闭眼,哑声问:“你知道子舟参与进这件事有多危险吗?”
“这也怪不得我啊,他又不是我带去幽州的,”公梁不缺不服气,“你得去怪罪秦越!是他非要把那小崽子带上,关我什么事?”
范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眸中透着寒意,拔高了声音,“你掌管公梁家这么久,连话都说不清楚吗?!”
公梁不缺看他真的生气了,咽了口唾沫,莫名心虚,“你知道江湖上的人对朝廷都不大喜欢,我虽然叮嘱了他们仔细,可……可他们也未必肯听我的啊。”
范质深吸口气,将腰间的竹筒豆羹取下来,塞到他手里,转身就走。
“唉?等等,阿质啊,你听我解释,阿质?阿质!你等等我……我错了还不行嘛!”
太平镇。
太平镇虽只是个小镇,不如幽州那般曾为谷阳向外输出的交通要道,亦曾有过繁华之时,常有些名人雅士曾在此间一处连云锁雾的连云峰停留。
连云峰下有一座山庄,山庄的主人便曾是谷阳的富户,盛夏消暑之际便会来此暂住。后来谷阳爆发瘟疫,这富户一家上下七十二口无一幸免,这地方也就搁置了。再后来,谷阳悲怆,幽鬼聚集,哀嚎日夜不停,太平镇的人走了大半,只留下了些老弱妇孺,这宅子也就越发显得阴暗幽深。
焦氏兄弟换值巡逻时,瞥见那年久失修的房梁上磊了七八个老旧的燕子窝,门缝还残缺着,便叫人过来修补, 说话的时候,看见薛敬带人回归。
“老薛,怎么只有你回来,百夫长呢?”焦太仲往他后边看了一眼。
薛敬苦笑,“别提了,路还没打通。”
焦太仲皱起眉,“还没搞清楚那伙人是谁?”
“昨儿抓着几个人,拷打之后倒是吐了几句,”薛敬身上都是汗臭,盔甲一脱自己都受不住了,憋了下气说,“有附近的山贼流寇,都是被人收买的。不过里面还藏了几个高手,好家伙,真刀实剑还带暗器毒药,愣生生把去谷阳的路给堵住了!”
“是谁的人?”焦太仲没在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是不是……”
薛敬摇头,“不清楚,不过我看那些人里有些招数来路不太对,有点阴邪,保不齐又是魔教 的人闹事也未可知。”
提起魔教,他们又下意识想到了闵家,讳莫如深地看了对方一眼。
不过只要不是秦越的人,那就好说,起码杀起来是可以毫无顾忌了,焦太仲倒轻轻松了口气,“百夫长是怎么想的?这路上被人刻意设了阵法引入瘴气,何况还有杀机四伏,按照这个速度,怕是还要六七日才能过去。”
太平镇是个好地方,只是没想到,他们才到这里驻扎半日才发现那条通往谷阳的路上早就变得荒芜冷清,不知从哪里飘来了瘴气,人一进去便会昏头转向,浑身发软,被人捅一刀都不知道。
“百夫长想自己带一路精兵先过去,”薛敬在影壁前的楼梯口驻足,顿了顿,皱起眉头,“刘宗劝了他一下……”
“这都七日了,哪还劝得住啊!”焦太仲对此不抱希望,江湖人就喜欢纵情快意,等了这七日他都觉得曙光是顾全大局了,这会儿赵源、王卓、周老板等人都安置妥当,他再去也说得过去,“太蒲这两天休息得还挺好,我让他跟着去,刘宗一个人怕是帮衬不过来。”
他说着就要去找人,薛敬却一把拉住他,讪笑道:“不用去了,刘宗劝住了。”
焦太仲怔了怔,轻嘶口气,半惊半疑,“劝住了?真的?”
“劝住了。”薛敬提起这事都有些吃惊,“左侍郎还在太平镇,咱们禁军的任务本来就是保护他们,协助他们调查,唉,我当时还想着咱们真走了要是他们出事那不是这次任务彻底搞砸,这话还没出口呢,刘宗就给劝住了……你说这……”
刘宗是个笨嘴拙舌的,哪会劝人啊,八成是曙光自己……
他跟焦太仲对视一眼,有点尴尬。
换位思考,他们现在多半就熬不住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找不到话,没过多久,赵源从院子里走出,“两位将军,本官有事要寻百夫长,不知林将军可回来了?”
薛敬行礼道:“大人见谅,我们百夫长还在前面开路,怕是一时半刻回不来。大人要是有什么话,末将愿意代劳。”
赵源思忖着,说:“我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薛敬还要再劝,赵源已经自顾自走了出去,跟随他的车夫对着薛敬笑了笑。薛敬微微蹙眉,看看焦太仲,“我带几个人护送,免得出岔子。”
“你行吗?”焦太仲打量他。
“没事,反正也不差这一时片刻,送到了没什么事就回来,还能赶上晚饭,”薛敬伸了个拦腰,一夜没睡,他现在多少有点累了,好在曙光距离他们不远,“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