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邦激动不已,觉得就连老天爷都在帮着秦越,否则那一直闹鬼无人敢管的地方,怎么秦越一出现,就有了解决方法?
怕消息泄露,老皇帝反悔,霍邦勒令其他人立刻守住盐邑,自己快马赶回洛邑,之后甚至连肖安子准备好的热水吃食都顾不上来,急匆匆就找来了林府。
现在,他忽地一个激灵,想起另一件事,“王爷怎么在这里休息了?”
秦越将盐石收在手里,淡定地瞥了他一眼,“这里有趣。”
有趣?
霍邦正自不解,耳边却忽然听见了衣袂擦过快风的声音,心神一凛。
有人潜入林府。
才回洛邑,霍邦还不知道林子舟闯下大祸,竟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只以为这些人是来刺杀秦越的,兴奋的脸瞬间黑了大半,“竟敢在洛邑动手,这群人未免胆大包天!”
“别担心,老三早就等着呢,”秦越靠墙,看见曙光慢慢走出来,活动手腕,目光阴沉地看着墙头上的不速之客,微微一笑,“看,好戏登场了。”
浓云掩月,风饕雪虐。
一场厮杀,开始了。
……
冬雪压塌了树枝,蔓草早失春秋的生机。
敏敏捻着绣花针坐在门口,笑眯眯地绣一只虎纹靴面,那皮毛看着不像假的,未知是不是林子舟幻觉更严重了,总觉得那穿针引线间依稀还能看见鲜红的血。
“敏敏姐,天好黑了,你怎么还不去休息?”林子舟挪了一盏灯铜人灯过来,“这样对眼睛不好。”
敏敏笑道:“公子睡吧,我是白日里休息了,晚上睡不着,这儿光线够呢。”
林子舟不以为意,又进去给她拿了自己的大氅,“我也睡不着,敏敏姐不如跟我一起说说话?”
“好啊,”大氅极暖,是放在炭炉旁边烤着的,敏敏摸着氅面上柔顺的皮毛,手指在衣裙上擦了擦,将大氅展开,“公子若不弃嫌,一起坐进来啊。”
林子舟当然不嫌弃,不过他还顾忌着古人女子的名节,把她手按下,“那不行,姐姐还没嫁人呢。”
敏敏愣了一会儿,倏然失笑。
公子真傻,她哪嫁的了人。
“公子也睡不着吗?”
今日只下了半场雪,夜里就停了,正是雪凝将化的时候,外头沉寂寂的,连月光都藏了起来。铜人灯的光线从侧面照过来,两人的影子就铺在廊下的雪面上。
林子舟缩了下肩膀,想将炭炉也移出来,想想又太重,只道:“总感觉天气越来越冷了,你们屋子里加炭炉了吗?”
敏敏轻笑,“加了的,公子别管我们。丫头们私下里都有御寒的法子,再说府里又没有什么事,公子性子好,她们平常还犯懒呢,可劳不着公子的关心。”
“冬日里谁不犯懒,我还不想上朝呢,”林子舟顿了一下,“再说我脾气可不好,房间里的东西都被我砸了两回了。”
“这才是脾气好,公子不知别家的少爷,动起火来可不是砸东西,而是砸人。上回我出去采买,瞧见顺天府外有人发卖宫女,有个姑娘衣衫不整,冻得两只手都烂了,耳朵还让人割下来半只。”那宫女据说还是东宫出来的,敏敏暗暗摇头,谁知道看似光风霁月太子府里竟会养着这些畜生呢?
林子舟听得咂舌,这就是尊卑,当了丫头都不算人了。
他突然好奇,“秦越罚过你们吗?”
“啊?”敏敏哑然失笑,“公子您……嗐,您别多想,虽然卫王看起来是个凶狠的,其实脾气也不错的。公子怕是不知道吧,咱们这些姐妹,都是军中的家眷。”
林子舟还真不知道,“家眷?”
敏敏点头,“卫王征战,百战百胜,然而打仗总是要死人的。就像我的哥哥,”她转头看着院子里的雪,“他就是在战场上死去的,我跟哥哥自小相依为命,哥哥死了,我也无处可去,王爷索性就把我接到了当时的将军府。洛邑是个好地方,虽然总有些人盯着将军府,但却没有人敢刁难我们。”
“但我看你们似乎有些怕他?”林子舟挑眉。
“公子说笑了,这满洛邑谁不怕他?”敏敏拿起绣花针,摸着虎皮面的纹路,抬头看向林子舟,“不过我们怕也是有原因的,王爷身上的杀伐气跟别人不同,修的就是战场上的纵横捭阖。我倒还觉得奇怪,怎么公子明明没练过武,竟半点不怕呢?”
林子舟咧嘴笑,“哦,可能我与众不同?”一个人若是连续死过三回,自然胆子就大了。
敏敏掩唇莞尔,余光瞥见阴云去了,月光清澈地照耀大地,微微一动。
“公子明日不是还要去三清殿作画?快进去休息吧,”敏敏起身,“奴婢也要休息了,再说下去,奴婢怕是更要睡不着了。”
林子舟点头,原主身子骨弱,外头站一会风一吹,的确冷得他打哆嗦,“敏敏姐明天不用喊我,大家年纪相仿,早上偷偷睡个懒觉也是人之常情。”
敏敏笑着颔首,送林子舟进去,看看炭火足够,将窗户支了一点缝,站在门口又看两眼,然后关上门。
门里还点着灯烛,这是林子舟的习惯,敏敏知道他怕黑。
烛光盈润温柔,比月光暖些,敏敏看着也心里暖和。她转过身,眼里的暖又变成了刺骨的冰,从曲栏鹅椅上拿了自己的针线盒子,将虎面皮子翻过来,看了眼上面的鲜血,眉头一皱。
“身手不怎么样,血流得倒是挺多,脏了我的针线。”
敏敏没好气地将虎面揉了一把,扔进盒子里囫囵盖上,袅袅娜娜地离开了林子舟门前,裙如翻浪,腰柳生姿。
转角时,敏敏扫见院中假山白雪后堆着的尸首,瞪了眼还偷懒挽花绳的姐妹,“怎么把尸体放那儿了?回头吓着公子,快去收拾了。”
小红谄媚地眨眨眼,“好重啊大姐,我看老三那边也快完事了,让他来拖呗。”
敏敏手里翻着绣花针,“老三那大嗓门,公子才睡下就能被他吵醒,还不快去?”
洛邑没有人敢来刁难她们,因为敢刁难她们的人,通常都会死于非命。不过,这些事情,就不必叫公子知道了。
夜半三更,天上又簌簌飘起了雪花。
雪花被染成了红色,在前堂纷扬而下,宛若凄风苦雨,泼洒在失魂的尸首上。
物色殆凉,曙光在院中拭手,老三低头看一眼地上胸口凹陷半拳的刺客,光着膀子问:“这拳咋的留手了?俺还以为你要把他心脏打穿呢。”
“别弄得到处都是血,扫洒起来浪费时间,”曙光看他的刀,“这刀满是缺口,怎么不换一把?”
老三收刀入鞘,摆手说:“换啥,这缺口刀是俺爹的遗物,回头找个铁匠铺子补上就行了。”他招呼其他人收尸体,看看曙光,“你怎么不拿兵器?万一人家在兵器上涂抹毒物,你这一拳头上去,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曙光想了想,说:“子舟说了会给我设计武器,不急。”
老三咂舌,林子舟还会设计武器?
曙光没多解释,转头看了眼霍邦,对秦越道:“恭喜卫王殿下因祸得福,待客不周,还请早些休息。”
“你不休息?”秦越看他穿得一身齐整,抬步往外走,眼神稀奇,“不怕我半夜过去把你弟弟吃了?”
曙光顿了顿,又提步继续走,只抬手指指左边。
秦越看过去,一个肥头大耳憨笑蠢笨的半大孩子不知何时坐在雪堆上。雪很冷,他的头上却在冒烟,好像热得不行。
“我叫陈琳!”他咧嘴一笑,吐的还是娃娃音,只有些憨顽的意思,“耳东陈,美玉琳。”
琳,玉也。青碧色的玉,风雅清净。
这世上的美玉要都是侏儒,怕是那些世家公子早就将玉摔了个稀巴烂,不屑一顾了。
秦越嗤笑,不以为意,推了把霍邦,“行了,戏看完了,滚吧。”
“王爷可要派人过来?”霍邦不放心地看看那一直坐在雪堆里的矮胖墩,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那双眼睛虽然总是在笑,但不知为何,霍邦却觉得无比得冷,甚至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总觉得那小子看他们的目光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嘿嘿……”陈琳眯起眼,染上恶意,“我叫陈琳!耳东陈,美玉琳!”
霍邦:“……”
秦越盯他看了半晌,突然啧了一声,挑了挑眉,几步上前,抓住那肥耳朵拧了一把。
陈琳挣扎恼怒,那白萝卜似的手去推他,如撼山岳,气得面红耳赤,“我叫陈琳!耳东陈,美玉琳!”
“嚄,难得一见的武骨,可惜是个傻子,”秦越看他要吐口水了,嫌弃跳开,像利箭般扎在游廊栏杆上,成竹在胸,似笑非笑,“南边来的吧?”
陈琳跺脚,人一下子从雪堆里蹦出来,暴怒不已,“我叫陈琳!我叫陈琳!!”
霍邦讪笑,看样子是没自己什么事了,上前帮着老三搬尸体,顺便打听打听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好端端的,怎么杀手都跑到林府来了?
夜色入迷,漏尽更阑。
渔阳长公主府早已熄灯,老人坐在楼顶。
“云雾这么大,你在看什么?”
老人似乎早就料到今夜会有人来找他,不慌不忙地回答道:“云雾这么大,自然什么都没看。”
“我来找许远。”曙光无声无息站在老人身后,低头看着老人手里的断刀,还有断刀旁的酒坛,直截了当说:“上次的账,我来要了。”
老人目光一动,刀柄顶着草帽抬头,“唔?”
“我要去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