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不作声，林子舟只好继续道：“在我的家乡，也有一座宫殿，到雷雨天的时候，就曾有人看见几百年前的宫女在经过。时人不解，所以说那是鬼魅，实际上不过是像镜子一样的玩意儿。”
至于瘟疫，其实这更好解决。
人已死，病毒残留，总归不过一把大火稍过去，烈酒浇过去，通风透气，何况那是盐邑，盐水天然就具有消毒杀菌的作用。
“如果这种地方能够起死回生，不是更加安全吗？”
林子舟手指抠着桌沿，“谷阳当初残留瘟疫，不过是因为时间太短，而今三年已过，未尝不会没有改变。我觉得你可以让人捂好口鼻进去放把火试试，也许会有意外之喜呢？”
这块死地未尝不能起死回生，当然他只是说一种猜测，在这个轻功传音，武人年龄高达二三百岁的世界，说不定会闹出个妖魔鬼怪他都不会再惊讶了。
林子舟说完了，也没见人反应，反觉得身上的人越来越重，忍不住皱眉，“喂，你好歹吱个声，我可在故意坑你啊。”
一直闷不吭声算怎么回事？
合着他说了半天话都说给空气听了？
林大少难得发了点好心，见人好似不大领情，也懒得拿热脸贴冷屁股，用力把人推开，头也不回地跑出书房，到了门外才回头道：“聋子！不听拉倒！”
林子舟闷着头往外冲，一时也没了赏雪的兴趣，从肖安子手里抱走画箱就跑到丹桂园子里头去练素描。
肖安子迟疑不决地来到书房门口，往里头看了一样，却见秦越靠坐在桌案上，手里把玩着圣旨，若有所思。
“将军？”没吵架啊？
肖安子才探了个头，秦越手里就丢了个东西出来，“霍邦也休息得差不多了，让他带上这玩意，带人去谷阳玩玩。”
肖安子头皮一紧，“不是吧将军，咱硬着头皮上啊？”
“对，硬着头皮上，”秦越想了想，目光溢出笑意，“去刑部买几个死囚，让他们进去把里面那些废渣给我烧干净了，再带点炸药，把挡风的山给炸平。”
“然后呢？”肖安子松口气，幸好不是他们自己人去。
“等，”秦越目光幽深，“等一个天赐良机。”
肖安子不知道什么事天赐良机，在他看来，被分到谷阳就意味着玩完，不过秦越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
隔日琼林宴开，林子舟算算时间，正好是戌时，晚上七点。
他还穿了昨天那一身，鹿皮靴配白锦缎，银环扣达雪流苏，布料蜀锦贡品，满春楼最好的裁缝跟绣娘赶制出来的，将林子舟身段衬得玉树临风、俊挺风华，一出场就让人眼前一亮。
不过当众人看见他身后那高大威武的秦越时，立刻不敢多看了，起身恭迎，“见过卫王殿下。”
卫王殿下。
林子舟脚步微顿，有些微囧，感觉自己就像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秦越脚步不停，经过时顺势就把人给拽上了，“免礼，太子殿下还没到吗？”
林子舟跟着走了几步落座，对面的位置还是空置，两名黄门太监正恭候在侧，半点不意外地给他们奉上酒水，“回王爷，太子爷跟丞相稍后即至。”
琼林宴是入榜士子考生最后的齐聚机会，很多人从明日开始就要离京外放，林子舟放眼望去，前三排都是身着朝臣的官员，往后才是穿着常服的考生。
杨袁朗跟周庄也在其中，杨袁朗身边做了个面貌稍显阴郁的青年，见林子舟看过去时，他也看了过来。
那人应该就是闵殊，林子舟又往下看，秦越却支起左脚撑着脑袋，刚好挡住他的视线，“看谁呢？”
太子正位当中，面朝众人，他跟丞相分列左右，其下还有礼部、翰林院等与科举有关的大佬会来就坐，林子舟的位置显然不在这里。
“我要不要下去坐？”林子舟靠着凭几，两脚盘在貔貅四蹄棕褐酒案下，看着各方大佬专用的分隔紫檀木矮插屏，觉得自己的位置是不是有些明目张胆了？
“他们要写诗作赋，你要去？”秦越招手叫来太监，“拿个海棠铜捧炉过来。”
琼林宴虽然露天的，但琼林阁四面透风，今上加开恩科，刚好撞上早来的冬雪，在这里坐上两个时辰，回去能不风寒的人恐怕很少。
林子舟隐约察觉秦越是在为自己造势，想了想也没介意，他可不想去跟那群人打擂台。
不过多久，太子许听风、丞相闵谷山一同到来。
太子依旧是那副轻笑温润的样子，换了大红色朝服，四爪蛟龙盘踞，大步流星，跟老皇帝还真有几分相似，只是看起来好像没睡好，有点神情恹恹的。
“卫王！”太子径自走向秦越，“孤来迟了，卫王久等。”
秦越稍抬头，姿势分毫不变，嘴角勾出一抹戾笑，“也没等多久，入座吧。”
太子笑容微僵。
琼林宴气氛稍滞，众人面面相觑。
林子舟摸了摸鼻头。
不愧是秦越，听听，这话说得，好像他秦越才是大周太子似的。
大约太子也没想到秦越答得这么清新脱俗毫不做作，以致于他都忘了该怎么反应。
宴上死寂，无人吭声。
在一片诡异的静默中，太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像是慢慢撕下了面纱，冷冷郁郁地看着秦越。
“咳，这天儿也太冷了，王爷说得对，还是早些入座吧。”
赭衣朝服染了雪花，一直视若无睹的闵相走上前来，扶须长笑，“王爷今日来得好早，风，冷吧？”
“还行，这洛邑的风再冷也冷不过边关，”秦越勾唇，眼里漾过深意，“老丞相前些日子还卧病在床，身子骨大概也不怎么硬朗了，要是怕冷，没关系，让人再加两个炭炉，保重身体。”
闵相跟闵殊的相貌颇有几分相似，两眼有些浑浊，蓄着两撮长胡，颧骨与额头布着两道深深的皱纹，老神在在一笑，不以为意。
“人嘛，年纪大了都是这样的，将军要是能活到我这个年纪，就懂了。”
众人落座，礼部尚书、翰林院大学士、国子监等大佬也随即落座。太子命人宣读天子敕旨，受礼之后令人自便。
“才子汇聚，父皇心慰，赐宴飨诸位未来大周栋梁，诸位不必拘礼。”
“多谢陛下，多谢太子。”众人道。
隔了老远，也暂时没有人来主动找林子舟的麻烦，丞相跟太子陪同说话，秦越也不介意无人理会，凉菜配热酒自得其乐。
小太监拿了炭炉过来，秦越点点林子舟桌面，小太监会意，林子舟挑眉，把小铜皮海棠花样的捧炉放在、手边，诧异地看看秦越，“我的？”
“你看我像是用得着的人？”秦越反问。
林子舟正觉得手冷呢，就势收了，“能带走吧？”
秦越抓了只虾过来剥，“王府不差这一个小铜炉。”
“我是怕路上冷。”林子舟白斜他一眼。
他们是骑马而来，头上顶了一路风雪，秦越不知道修炼的什么功法，大夏天都是冷冰冰的，冬天简直要命。
“这位便是林小状元了吧？”闵相眼里带笑，靠着凭几忽然开口，“小神童之名如雷贯耳，今日总算是见着了，状元郎这年纪轻轻的，怎么，也怕冷？”
林子舟正想拿筷子，闻言只得把手放下，同对面的闵相对视道：“闵相说笑了，人嘛，黄发垂髫都会怕冷，下官只是比较喜欢坦率不逞强而已，殿试上还怕饿呢。”
林子舟就知道有人要找自己麻烦，虽然没有想到最先开口的是丞相。
一开口就嘲讽，老爷子年纪大了脾气不小啊。
闵相微眯了眼，“少年人还是应该多多锻炼，听闻小神童颇善作画，彤楼技惊四座，本相也有所耳闻，今日恰逢其会，不如状元郎也给我们展示展示，也好叫我们开开眼界嘛。”
展示展示？
笑话，本少的画展在国内都是一票难求，你想看就看？这么冷的天，当我傻呢？
“那多不合适，”林子舟嬉笑道，“下官作画一次就等好几个时辰，今儿是琼林宴，又不是下官个人作画宴，这喧宾夺主不太好吧？”
秦越莞尔，将虾仁给了少年，算是奖励。
林子舟看了一眼，神色古怪，从小到大给自己剥虾的只有保姆跟管家。
牙尖嘴利的小子，闵相神色不动，“今日本就是百才宴，哪里算是喧宾夺主，林状元说笑了。”
座下闵殊一叹，“咱们的状元郎年少多才，就是这身子骨弱了些，做个画怕是要将身体折损了，回头不好休息吧？”
闵家父子一口一个状元郎，语气嘲讽不加掩饰，词中深意满是不屑，暗戳戳地讽刺他巴结秦越上位，座下嗤笑者不在少数。
林子舟脸不红心不跳，“我作画普通需要六个时辰，若是闵榜眼愿意站上六个时辰，本官也不介意替你画上一画，不若我们试试？”
本官。
闵殊面带冷意，说：“我这人不惯入画，在场不有禁军？我看正合适，状元郎不会看不起我等，不愿意下场吧？”
林子舟目光也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