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什么本王不知道？”
“自以为是。”
“那壁画上有一柄玉如意，被天女举在头顶，本王看着格外眼熟，”秦越牵着缰绳转过马头，“就像神佛身上的宝珠一样，你倒是聪明，为了让晨曦金光派上用场，竟然将珍珠跟玉如意直接放了上去，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那不是画，而是镶嵌进去的真物。”
马儿走回正道，秦越啧啧赞叹，“当着皇帝的面以假乱真，可以啊小诗书，这是不是叫做欺君犯上？”
林子舟古怪地看着他，“你又知道了？”
“偷工减料，投机取巧，你以为我是那糊涂皇帝？”秦越毫不留情地批评道：“这笔账本王给你记下，哪天需要弹劾你的时候刚好可以拿出来用。”
林子舟嗤笑，“那你可别忘了，那几天你可都在三清殿偏殿，我就算是要做什么手脚，你也是冷眼旁观有心纵容，想弹劾我？先把自己洗清了再说吧。”
“胆大包天，都敢威胁起你家王爷了。”
林子舟不以为意，低眉时看见了秦越领口的刺绣的金线脱了出来，伸手按了两下，“敏敏走了，你连衣服都没人打理了吗？”
秦越垂眸，声音微低，“别乱碰，撒娇呢？”
林子舟一怔，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扒拉他衣领的样子是有点……
“咳，”迅速收回手，林子舟坐直了，目视前方，“你速度快点，我快饿死了，到点吃了东西明天还要起个大早，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眠不休也跟没事人一样。”
这整个洛邑，敢这么命令他的人也就林子舟一个了。秦越拿下巴在他头上重重碾了一下，打马加速，驰入了愈来愈黑的夜色之中。
……
“天黑了。”
东明城今日的守卫松懈了很多，顾冢走进楼里，“校尉让我过来问一问，两位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曙光摇头，却一指屏风里面，“我没事，倒是许大人昨夜被火熏了一下，现在还没缓过来。”
“需要请大夫吗？”顾冢想了想问。
“不必，”屏风里传出声音，许远从床上坐起来，动作有些缓慢，“多谢肖校尉帮忙，还辛苦寻来两具死尸。”
顾冢面无表情道：“不辛苦，东明城有个乱葬岗，里面冻死的乞丐很多。”
曙光失笑，对曙光说：“许大人是念旧，毕竟为了把戏做真，还送了一件贴身之物出去，怕是心疼得紧，现在还没缓过来吧？”
“既是贴身心疼之物，怎么可能说送出去就送出去？一件以备不时之需的复制品罢了，”许远走出来，长发微散，温和道：“林大哥勿要拿我取笑，现下先说正事要紧，不知肖统领接下来欲作何打算？”
随身带复制品，曙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许远，这习惯倒是有趣。
顾冢露出诧异之色，“接下来？”
许远目光一凝，“怎么，肖统领莫非不打算帮忙了？”
辛辛苦苦搅浑水，又不顾危险帮助他们诈死，现如今好不容易将人救出来，化明为暗后，就打算撒手不管了？这倒是有趣，他竟不知秦越何时手脚这么规矩了。
顾冢没说话，肖安子打门外走进来，笑嘻嘻道：“许大人不要误会，我跟坟头只是过来看看朋友，碰巧发现两位陷危，所以才援手一助。许大人身负皇命，何况朝堂规矩摆在那儿，我们可不敢随便掺和小翰林的事。”
许远默了片刻，哑然失笑，“那请问许某的老仆现在何处？”
“你说徐老啊？好像是在太守府出现过，后来又跟董统领一齐失踪了？”肖安子费力想了想，看看顾冢，“后来怎么着了来着？”
顾冢答不上来，肖安子也没告诉过他这方面的信息，“不知道。”
肖安子眼中笑意一闪，“是，不知道，”他对许远叹气，摊手道，“您也听见了，我们也不知道。”
“哦，那你们知道什么？”许远的声音有些冷了。
“不多，就知道两位现下安全，还欠了我家王爷一个情分。”肖安子有恃无恐，“我们王爷是个好人，乐于助人，所以才帮了小翰林一把而已。”
许远盯着他看了几眼，扶额默了几秒，放下手又是若无其事，“卫王之恩，许某铭感五内。”
肖安子道：“不敢承谢，王爷只希望大人能将此恩记在心里就行，拿出来张扬有什么意思？别回头报恩不成，反成了报仇，那多不好，是不是？许大人，做个朋友嘛。”
天空阴云如稠，楼中灯火通明，楼下莺歌燕语婉转动人，屋里反而越发寂静。
桌面斜插的红梅旁逸斜出，三两片梅瓣被窗口渗入的寒风吹落，洒在黢黑的幽影中，失去了光彩。
曙光抬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看着瓮中之鳖，风度翩翩的许大人黑了半张脸，缓缓深吸口气，“卫王身居高位，许某身份尴尬，岂敢与之为友，两位还是莫要说笑了。”
他是天子心腹，与卫王为友，无异于是在自找死路。秦越想要收服他，打的便是结党营私的主意，许远无兵无权，看着独受天子爱重，秦越拉他入伙，想对付的是谁还用说吗？
许远没有应答，这不是件小事。
肖安子不着急，他对曙光勾勾手指，把人叫了出去，然后给了他一封信，“这是临走前王爷让我带给你的，陈世子，想必你对此一定很感兴趣。”
“子舟怎么样了？”曙光拿了信，慢吞吞打开。
“林公子一切顺利，若无意外，在罗天大醮上应该会大放异彩，”肖安子道，“王爷让我们来助你一臂之力，但同时也希望世子爷能够善用自己的人手，不要给他添太多麻烦。”
曙光冷笑，“借刀杀人还要给把刀呢，你们王爷倒是真的吝啬，竟连刀都要我自己出？”
肖安子讪笑，“唉，话不能这么说，王爷不是也让我们过来听你调遣？”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好歹也是人啊。
曙光没说话，他已打开了信，信中不过寥寥数语，曙光仅约看了两息，表情就慢慢地变了。
“……秦越是怎么知道的？”
顾冢察言观色，敏锐地觉察到几分危险，不由看了眼肖安子。肖安子摇头示意无妨，手却按住了佩刀，“不久前，被扣押在牢中的张远道被囚犯围殴而亡，死前曾往外传过一条消息，与先太子的暴毙有关。京中谣言四起，东宫因此被中伤，然而事后不久，东宫之中突然冒出诸多刺客，东宫守卫丝毫不觉，林公子在东宫借宿险些身亡，是王爷将他救下。”
曙光目光一冷，“子舟受伤了？”
“不曾，但颇受惊吓，”肖安子后脑勺有些发麻，“世子爷放心，王爷这些时日一直陪在林公子身边，林公子并未受伤。但自刺杀事件之后，有关东宫与先太子暴毙的谣言就逐渐偃旗息鼓，世子爷不用我细说，想必也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许听风故意放人进去！”那是东宫，大周皇储，未来的帝王所居之处，刺客怎么可能如入无人之境，曙光哑然道：“那刺客呢？”
“刺当夜全部身亡，无一存活。东宫之人撤换泰半，但至今仍旧没有查出刺客的身份。”
“一个都没有？”曙光沉声。
“一个都没有，如果那刺客跟东宫无关，东宫怎么会一个活口都不留？”肖安子，“闵谷山那老贼虽然可恶，但那几日，我们并没有发现他往外传递消息。世子爷，您不觉得，林公子被刺杀，与当年三皇子在边关被陷害……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世子爷，许听风心里藏着秘密，你就不想挖出来看看？”
良久，曙光却笑了，手中信件瞬间崩散成了碎片，“秦越如此大费周章，说白了其实就是想利用我对付太子跟丞相，看来子舟说得没错，他的胃口的确不小。针对王储……他想坐那个位置？”
肖安子脸色一僵，“这，陈世子说笑了，我们王爷可不喜欢管理国家，他只是想图个逍遥自在罢了。”
“真要逍遥自在，他还当什么将军，以他的能力，撒手江湖自然也能纵横睥睨，”这种屁话，曙光一个字都不信，他阴沉地盯着肖安子，杀意高涨，“我不管你们打听到了我多少往事，也不管你们想要什么，但你们最好记住，不要动子舟。”
“那是自然，”肖安子道，“王爷对林公子十分关爱。”
“这种令人作呕的话还是早点收起来得好。”
肖安子：“……”
“特地在现在才拿出信，秦越不就是想让我替他全心全意办事吗？那听好了，”曙光抱着手臂，言简意赅，“要合作，可以。这东明城我会帮他查，许远那边我也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但事成之后，我要他拿出当年那件事的所有线索。记住，是所有。”
肖安子大松口气，斩钉截铁道：“可以！”
话语一落，曙光干脆利落地转身，将欲言又止的肖安子尴尬地甩在原地，回了房间。
肖安子悻悻，伸手抹了把后脑勺，掌心一片黏腻，都是汗。
“你脸色不大好看。”许远看曙光进来，微微蹙眉，“发生什么事了？”
“子舟遇刺。”
许远目光微动，“受伤了？”
“不知道，”曙光盯着桌面看了几息，忽然走到他面前，弯腰平视他的眼，“许大人，我们合作如何？我帮你逃出去，找到徐老，查清事实，你也帮我一个忙。”
许远一时未言，曙光再接再厉道：“比起跟秦越的人合作，对付一个你不能对付的人，不如跟我合作，将东明城这团乱局快刀斩断，大家各取所需。你完成任务而不必受秦越的拘束，而我也完成任务，早日回到洛邑保护家弟，如何？”
“听起来，阁下跟秦越似乎并不在一条阵线上。”许远不大习惯有人这么跟他说话，输光身上的热气让他有点热，往后靠了靠。
“我是江湖人，不懂你们朝堂这些争来夺往，我要的只是子舟的平安，”曙光说到这里，顿了顿，“合作吗？”
许远深深看他一眼，俄而，略正了身。
“不介意的话，可否先让许某换一件方便出行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