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速度很快,但他毕竟还没到可以横穿皇城的地位,何况是如今这么危险的时候,所以等两人抵达皇宫后的广阔平原之时,怛赞已经消失了。
是的,消失了。
那个本应该被重重禁军困住的俘虏,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子舟气急败坏地在他帐篷里翻找,帐篷里一切都跟当初没什么两样,他推开箱子,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图腾神像。
“是这里,”将神像摊开,林子舟沿着神像的衣服慢慢看过去,手指一顿,“你看,它像不像韦先身上的图腾?”
秦越对画并不敏感,但怛赞的消失就足够证明林子舟所言不虚,他拿了画像打量,“韦先是吐蕃的人,这倒是出人意表。”
“当初协助韦先计杀太子跟陈钺的另有其人,这人不是许听风,而且比许听风藏得更深,”林子舟头皮发麻,“他还知道我哥的身份。”
……
大内换值,曙光抽空离开了皇宫,去了陈留王府。
他跟徐老约好了在此处见面,马上就是东宫定储之刻,而三清殿还没有发出如何处置许听风的指令,曙光眉头紧皱,总有些不祥。
徐老还未到来,曙光在池边静坐片刻,没多久就听见了脚步声,声音很轻,是徐老惯用的伎俩。
他回过头,严肃的表情换了换,“爹。”
徐老笑了笑,随手扔给他一个小包袱,“先吃点东西吧,慢慢说。”
“许远还在宫里?”曙光接过包袱打开,是绿豆做的干粮,“三清殿还是封闭的?”
绿豆糕也说不上多珍贵,他小时候闹腾得紧,夏日就喜欢吃两块。
“老皇帝不急,我们急什么,”徐老不紧不慢地坐下,“许远才刚进去,怕是一时片刻还出不来,不过最迟不过三日。”
“三日,”曙光闭上眼,“那就等吧……”
“只怕你们等不起!”
……
林子舟急着入宫,少不得又要借一借秦越的势。卫王在皇宫之内畅通无阻,连后宫禁苑都去的,除了三清殿。
“大公,陛下还不见臣子?”秦越饶有兴趣地扫了眼三清殿外跪着的一圈人,礼部尚书杨元坤跪得最直,也最冷。
他仿佛没有看见秦越,倒是对林子舟多看了一眼。
林子舟浑然未觉,没有看见曙光,他就已经萌生了撤退的冲动。然而还未等他出声,左文大公忽然冲他笑了笑。
笑得他寒毛直竖。
“林大人,陛下宣您进去。”
“宣我?”林子舟心里咯噔一声,心里发毛,“现在吗?”
“就是现在,”左文大公侧身,“走吧。”
林子舟犹豫了一下,老皇帝的命令该是不能违背的,早知如此他就不来这一遭了,唉。
“陛下既有闲心见林大人,本王也想见见陛下,”林子舟正要进去的时候,秦越忽然开口,“陛下可否说过,不让我进去?”
“啊?这……”可陛下也没说让你进去啊,左文大公颇为为难,“那请王爷稍等,容老奴进去问一问陛下,可好?”
“大公请便。”秦越颔首。
林子舟偏头看了看他,抿唇不语。
秦越态度散漫,那点认真从来都是似是而非的,犀利与冷漠藏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落,林子舟别过头,勾了勾他的手指。
秦越敛眸,似笑非笑。
却在这时,杨元坤忽然开口,“王爷,近来边境似有不平,王爷打算何时前往边关?”
林子舟挑眉,这个时候提及边关?他迷惑地望向秦越,什么意思?
秦越同他对视一眼,却不知为何,半晌没有说话。隔了片刻,才回头忝着脸笑对杨元坤道:“边关告急之时,自然就回去了。”
杨元坤道:“快了。”
林子舟:“……”啊这,当着三清殿说这话,不太妙吧?
林子舟悻悻,未过多时,左文大公再度出现,“林大人,卫王殿下,陛下有命,请两位一同进去。不过请卫王殿下暂且在八卦阵等候,是郡主有话同林大人说。”
明丽……
林子舟紧抿着唇,踏步而入。
三清殿不收人留宿,林子舟始终记得这个规矩,或许明丽是不同的。他被带到了偏殿,偏殿大门紧锁,壁画上的飞天被藏在黑暗之中。
分明是白天,但林子舟却在门外感到了一股冷意。
“进来吧。”许久,林子舟才听到明丽嘶哑的声音。
林子舟做好准备,推开门,顿一顿,走了进去。偏殿被日光照亮,林子舟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壁画,以及壁画下散发而立的红衣郡主。
“明丽,”林子舟神色复杂,“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明丽低笑回头,娇美的脸上早已没有曾经的明媚,愁容渲染着她的悲伤,她站在天女之下,缓缓道:“哥哥不在此地,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你还想让他死吗?”
林子舟深吸口气,“我不是要他死,郡主殿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是了,有人说他曾经伤害过你,”明丽像是被抽空了灵魂,走了几步,站在阳光下,惨白的脸仿若透明,“所以你恨他。”
“我恨所有想让我死的人,”林子舟目不转睛,“郡主,求生是本能。”
“求生是本能……”明丽叹息,幽幽地望着他,那双眼竟让林子舟不敢直视,“你说得对。”
她的声音像是留不住的,林子舟看着她的侧脸,竟无来由地感到心慌,忍不住道:“但……若是他没有做过的事情,自然也不会让人强加于他,至少我不会。这件事其实还有疑点,只要时间足够……”
明丽眼睫轻颤,目光近乎空洞,隐隐泛起一丝波澜,“来不及了。”
林子舟愣住,“什么?”
明丽慢慢走到他面前,忽然抬起手,抱住了他。林子舟僵住,却听明丽道:“子舟,驸马,你说,为什么权利的巅峰,都这么可悲呢?”
林子舟无言以对。
“驸马,驸马啊……”明丽低泣着,“我好害怕,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一个都没有了。”
什么……一个都没有了?
林子舟听得莫名其妙,想伸手安慰暗卫他,余光一瞥,却吓得险些灵魂出窍——老皇帝正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
“陛下!”林子舟头皮一炸,“您……”
明丽猛地推开林子舟,林子舟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秒,一个狠戾的巴掌“啪”一声甩在他脸上,“枉我还为你的生辰请了戏班子,纡尊降贵为你祝贺,叛徒,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林子舟,我恨你,你最好给我滚出洛邑,否则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
明丽力气极大,这一巴掌甩得极狠,林子舟当场耳鸣,眼前也是骤然发黑,直接倒在了地上。
恍惚中,他似乎看见老皇帝走了进来,站在明丽面前,抓住她的手,把人带了出去。
再之后,他就彻底晕了过去。
昏死之前林子舟在心里直吐槽,这怪力女也太夸张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子舟终于在一阵抽痛中醒了过来。一醒来,就对上秦越那双漂亮透明的浅褐眸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问:“想照照镜子吗?”
林子舟反应了片刻,捂脸,“别说话,我想静静。”
秦越找了个地方坐下,还是那处荒院,“别静静了,我有一个好消息跟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你那哥哥还活着,坏消息是人不见了。”
“……”林子舟放下手,暗暗咬牙,“你就不能让我自己选择要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反正都是要听的,”秦越看着院子里那挂着白绫的树,嘴角含笑,“躲又怎么躲得过去,子舟,你看那白绫。”
林子舟没好气,“有什么好看的,我要去找人。”
秦越充耳不闻,搂紧他肩膀,“小诗书,若是我告诉你,那条白绫是我用过的,你信不信?”
这是在放什么荒谬的屁?
林子舟一脸“你在逗我”地看着他,秦越叹息一声,“明丽跟你道别了,是吗?”
“……”林子舟终于觉得哪里不太对了,他看看那白绫,又看看秦越,“你想说什么?”
“小诗书,许听风被送出了皇宫,你知道吗?”秦越轻轻抚摸着他那青肿的脸,低头吻了吻,附耳黯然道:“小诗书,你不要再管曙光,我送你去边关好不好?”
这又是什么荒唐话?
林子舟挣扎着起来,秦越的头发丝擦过他的脸,他都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一把推开秦越,愠怒道:“我没兴趣跟你打哑谜,我要去找曙光,把你的人借我用一用。”
秦越被他推开,后背撞上栏杆,伸手捂了捂脸,仿佛陷入了什么挣扎与胶着的状态,气息微微混乱。
林子舟心里冒火,“你们是不是有毛病?”
曙光偷偷摸摸困着她,明丽莫名其妙打了他,现在连秦越也胡言乱语说要送他走?
他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成了众矢之的吗?林子舟烦躁极了,伸手推他肩膀,“我问你话呢,借不借人?”
“不借。”
林子舟:“……”草。
秦越放下手,支着腿,深深地凝视着他,“子舟,在幽州的时候,我答应了你一个要求。你可以提出来。”
“那……”林子舟脱口就道。
秦越飞快打断他的话,“曙光把你卖给我这件事,你猜到了吧。”
林子舟瞳孔一缩,半晌,讷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越往前俯身,“子舟,我在幽州答应了你一件事,但你也只有这一次机会,想清楚:是要去救一个根本不把你当兄弟的哥哥,还是拿回自己本该有的自由。”
林子舟下意识地后退,“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要还你自由了,”秦越看着他,无来由地温柔,“只要你点点头,我现在就可以送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