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瘦高个眼睛一亮，难掩激动，“你还记得我吗？在下杨袁朗，跟你同一个考场。”
杨袁朗身边跟了几个好友，看样子应该都是非富即贵，穿锦着靴，气质不俗，跟看猴子似的在后面冒头。
有人往里看了一眼，见是个年轻俊秀的少年郎，看向杨袁朗的目光顿时变得微妙了起来，“这人有点眼熟啊。”
林子舟莫名所以，回头看曙光，曙光已戴上兜帽。
杨袁朗在门口笑，“可不是，我进去前瞧见的，这么小的举人，你们没见过吧？”
是没见过，年纪小在考场上就是一种优势，何况这少年看起来眉清目秀，怎么说呢，一看就是老皇帝最喜欢的那种小道童。老皇帝沉迷问道，一直觉得只有聪明人才能理解自己的“博爱胸怀”，这年纪轻轻就已经是贡生的少年显然就是聪明人之一。
只要入了考场，很难不惹人注意。
众人心下各有所思，见杨袁朗兴致勃勃，其左边的圆脸青年立刻抱手笑道：“原来是今科贡生，那说不定今后大家就是一朝同僚了，难得，在下洛邑周庄，字明史，有礼了。”
杨袁朗却脸色微变，立刻一拍脑袋，“哎呀，看我忘了，”而后一脚迈进雅间，抱手一弯腰，距离林子舟更近几分，“在下杨袁朗，字青麟，今年虚岁二十有四，敢问小公子大名？”
考场同届就是一种人脉，没有人会抗拒这种人脉，林子舟虽觉得杨袁朗异常热情，但想起他的身份可用，还是起身颔首回了个礼。
不过报名字就可以了，还需要报年龄吗？林子舟疑惑。
而且，他们当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林子舟视线不动声色地在门口几个并未进来的公子哥身上一扫而过，果然有人目露轻蔑，却在对上他视线的同时，又心虚地看向别处。
“……”林子舟不以为意，只对报上名的两人给了笑容，“在下林子舟，字诗书，今年十五，丹阳人士。”
此话一出，门口还算热络的气氛顿时凉了凉，气氛陡然古怪起来。
“原来是林贤弟！”杨袁朗恍若未觉，看向林子舟的目光越发热切，“贤弟十五就已与我等同场进考，果然天纵俊杰，今日因缘际会，大家同场科举也是一段缘分，贤弟若不介意，不若大家坐下一起饮杯酒如何？”
周庄目光一动，沉吟片刻，却没有开口阻止。就连那先前面露鄙薄之人，也不曾出声。
能跟秦越的人带上关系，虽然危险，但也意味着一种莫大际遇——如果王朝有变的话。
左右面面相觑，没露出欢喜，却也没蹦出不悦，多多少少都带了点随波逐流的意思。
然而就在这时，靠窗而立的曙光却突然出声道：“家弟十五，尚未及冠，不能饮酒。”
曙光生得高大显眼，但不知为何，他抱手站在窗台前，这些人却好像没有看到似的。直到他现在出声，杨袁朗等人才吃惊地看了过去，一下子就有些悻悻然了。
那戴着兜帽的男人实在气场很强，他们刚才怎么没发现？
熙攘行人从街上走过，酒楼之中举子哀叹科举不利者比比皆是，雅间里却寂静了片刻。
片刻后，杨袁朗突然笑开，冲着曙光拱手，“原来是林大哥，是我等失礼了，方才只顾着注意贤弟，竟没注意到林大哥也在此地。不过林大哥无声无息……想来一定是江湖中人，懂得闭气敛息之法吧？”
这声“林大哥”叫得好听，曙光唇角上扬，半张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笑意，“嗯。”
杨袁朗看他不是个多话的人，又看向林子舟，“贤弟年纪尚小，确不能多饮酒，方才是为兄冲动了，只因与贤弟一见如故，还望贤弟不要介意。”
林子舟不介意，但他觉得杨袁朗站得太近了，“无妨。”
“林贤弟与自家大哥在此小聚，我们也不好多加打扰。”周庄提醒杨袁朗，“袁朗，我看我们还是下次再聚吧。”
“下次？”杨袁朗很有些遗憾，“不知贤弟可居洛邑？下次什么时候有机会出来？贤弟在王城可有住处？贡院开榜尚有三日时间，若是不嫌弃，贤弟明日可愿出来一聚？”
林子舟：“……”你话好多。
周庄笑而不语，只是看向杨袁朗的目光越发古怪了，其他人只以为杨袁朗是犯了老毛病，面上多了几分戏谑。
杨袁朗好歹是礼部尚书的公子，而林子舟不过一乡野举人，何至于如此热情？还不就是为了那点事么。
在场之中，大概只有曙光清楚杨袁朗那目光里藏着什么，面色又冷了好几分，抢在林子舟出声之前道：“家弟初入洛邑，还有些水土不服，这几日就在府中休息。”
林子舟听出了话中的拒绝之意，笑吟吟道：“我大哥在家里一向说一不二，所以杨兄，抱歉了。”
杨袁朗顿了下，脸色有点不好看，没想到林子舟竟然一个问题都不回他。
周庄轻轻嗤笑，“杨兄，走吧，以后有的是机会，我看林贤弟将来是要在洛邑长住的，你要找他还不简单？咱们再不走，人小二都快站不下去了。”
众人一看，那上菜的小二果然正端着三菜一汤尴尬地侯在门口，一脸讪笑地看着众人。
杨袁朗有些尴尬，到底念着刚出考场，没说什么，“既然如此，那为兄就先告辞了，”他看看神秘的曙光，“暂别。”
曙光一动不动，仿若未闻。林子舟也只是淡淡点头，目送几人离开。
小二适时上酒菜入屋，“举人老爷您慢用，要有吩咐的尽管开口，咱们老板说了，今日众举人老爷出院，本楼饭菜打六折，祝您六六大顺，金榜题名！”
“好话，”林子舟顺手从曙光怀里抓了块碎银子给他，“把门关上，方才让小哥久等了，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唷，豪气！”小二捂紧碎银，乐得眉开眼笑，门关得也轻悄悄的。
门一关，曙光就坐在对面道：“以后离杨袁朗远点。”
“他有意跟我交好，多半是受了他爹影响，要向秦越靠拢，”两人占着同榜之缘，杨袁朗又有个尚书父亲，结交对林子舟今后入朝没有坏处，林子舟不解，有何不妥吗？”
筷子在桌上竖着敲了一下，曙光不冷不热道：“他是有个好身份，他老爹也有些声望，但你刚进洛邑，跟任何人走太近都不是什么好事。”
林子舟思考了一下。
就算让他会试是秦越的坚持，但旁人分毫不知，林子舟跟秦越走得近已经惹人眼红，只是忌惮秦越权势不敢当面议论什么。若是林子舟再跟礼部尚书之子又攀上交情，到了殿试以及派官入部，说不得，同殿进士就会带着满身柠檬气息凑在一起给他穿小鞋。
曙光说得有道理，林子舟“嗯”了声，说：“放心，我知道分寸，再说是他自己贴上来的，又不是我去找他。”
曙光：“……”就是这样才麻烦！
曙光有口难言，只好将话憋回心里。
四日考试过，林子舟这顿饭吃得又快又急，等霍邦找来的时候，盘子已经空了一半。洛邑很大，人也很多，就算早知道有人盯着林子舟，但他一路来还是心情紧绷，说话的声音都是寒的，“林公子，将军在等你。”
林子舟“啪”一声放下筷子，看向曙光，“哥，我吃饱了，回去吧。”
曙光微笑，戴上兜帽，瞥一眼霍邦，“霍将军来得刚好，让下面的人也收拾收拾，今儿天气大，他们在街上等着也累。”
“嗤。”林子舟忍俊不禁，拿旁边的热帕子略略擦了擦手，“活该。”
霍邦定在门口不说话，许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林子舟没有理他，直接从其旁经过，下楼的时候还心血来潮往曙光背上一跳，险些把人给撞下楼去。
曙光笑开，声音爽朗，笑容灿烂，同霍邦阴郁的脸截然相反。
杨袁朗在楼上开窗往下看，正好看见霍邦面色不善地跟出酒楼，少年跟大哥说笑，双目不时打量四周。
“还看呢？”周庄嗤笑，“那是你能看的吗？人家都不稀罕搭理你。”
“现在不是，以后就是了，”杨袁朗朝他意味深长一笑，“世事无常，保不齐将来还有人还会把他送给我看呢？”
他说完，又将窗户合上，面上带着胸有成竹的笑，举起酒杯，“干杯。”
回将军府的速度不快，曙光刻意放慢速度给他介绍洛邑长街，从酒楼旁边的陇头阁到府门大街上的十八条岔路跟列次分布的店面客栈，再绕了条远路到青萝巷夜市大街，贴着皇城墙那条清净大路回到将军府。
霍邦稳得住，并没有出声催促，直至看到肖安子，“将军呢？”
“舞弊案有进展了，”肖安子却有点着急，看向林子舟，“将军让你进去说话。”
林子舟皱了下眉，“我四天没洗澡了，想换件衣服再去。”
霍邦冷声道：“将军从不等人，林公子，事关重大，还是不要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