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出现刺客,禁军倾巢出动,将整个皇宫并洛邑连夜彻查,最终却只是找到了几具死尸。
东宫伺候之人共三百零二名,半数被替换,当夜值班巡逻禁军脱冠请罪,杖责三十,罚俸一年,大理寺彻夜不眠核查宫中侍卫,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返。
林子舟换了个客房,清晨的时候睁开眼,东宫里已经恢复如常,似乎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秦越的出现也像是幻觉。
陈琳拍了拍他了脸,林子舟怔怔看着床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侍女鱼贯而入,满公公也跟在身后,笑吟吟地说:“林大人昨夜休息得不好,太子殿下说了,今日上午大人可以不必去三清殿作画,等会有太医过来诊平安脉。殿下跟朝臣们且有正事要商量,今晨就不跟大人一轻用膳了。”
满公公是宫里的大公,见过的生生世世早就不计其数,昨夜一场大火,烧得林子舟胆战心惊,但满公公却习以为常,毫无影响。
林子舟稍愣了下,手指伸进热水里暖了片刻,却摇头道:“多谢公公传话,不过罗天大醮就在眼前,壁画的完成迫在眉睫,林某就不在此耽搁了,还请公公代我谢过太子殿下的好意。”
满公公只听周历说林子舟昨日吓得面无人色,不想今日却还能沉下心画画,倒是对他高看一眼,“既然如此,那就不叨扰林大人了。”
林子舟颔首,目送满公公去了,才施施然上了饭桌。
陈琳歪着脑袋看他,拿筷子直敲碗,“陈琳陈琳!”
“我没事,”林子舟给他夹了块米糕,勾了下唇角,随口道,“吃吧,吃完了我们好去三清殿,这东宫一点都不好玩。”
人都摸到眼前了才反应过来,若不是陈琳最初挡的那一下,他现在恐怕已经死了。林子舟是怕死的,他真的怕。
他做了一夜的梦,梦里的自己就躺在浴缸之中,温水浸没头顶,手腕上的疤痕不停渗出鲜血,当生命气息从身体里慢慢流逝,他突然就涌起了巨大的不甘。
他沉默地吃了饭,拉着陈琳的手走出了东宫。辰时过了不久,入东宫议事的朝臣正好也在此事经过,林子舟与他们打了个照面,户部尚书宁盼山就在人群中一语不发地打量他,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蔑跟惋惜。
林子舟抿着唇,走了几步,突然回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宁盼山。
老头子怔了一下,同他对视片刻,忽然冷笑,拂袖离开。
当初若不是此人想要刁难他,他也不会撞上张远道的事,更不会让秦越有了借题发挥的机会,将他推向丞相的砸刀之下!
秦越是罪魁祸首,但这个将导火索送到面前的老贼,林子舟也不会放过。他静静盯着东宫大门,眼里蕴着迷雾与寒潭,清俊白皙的面容上勾出一抹冷笑。
东宫乱作一团,然而隔着广含池的三清殿却还是那么清净悠然,那些疯狂的厮杀跟血腥都被看不见的阵法拒之门外,这神霄绛阙依旧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林子舟站在偏殿门口,万丈金光照射在壁画之上,那普度众生的神佛、蔚为大观的天宫、千姿百态的仙女都在沉静中迎接他的到来。他沉默着站了片刻,忽然快步走进去,拿起了笔,在两侧凸起的、空白的竖条石壁上速度飞快地勾画起来。
他胸口有一股说不出的怒气,昨夜蜷坐之时,那股从脚底直冲头顶的凉气全数在今晨看见宁盼山时爆发出来。
他将这不甘与愤怒发泄在了壁画上,将迸溅的鲜血画成狰狞怒目,将阴冷的贪婪画成森森恶牙,将凝固的绝望画成恶煞凶兵,将昨夜的恐惧统统画了出来。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林子舟好像不知疲倦,直至金色晨曦散去,两座执戟天王在壁画两侧成型,仿佛看守天宫的肃杀金刚,目若寒星,气宇轩昂,却无端透出几分冰冷,审视着所有从门口走进来的人。
他的速度很快,宛若鬼神附身,情绪激荡,神色痴狂,动作行云流水几乎毫无停顿,等到画成之刻,陈琳就想让人喝口水,林子舟却一把抓住地上的画板,一声不吭地开始调色。
送来午膳的膳房太监已经站在门口好一会儿。
秦越停在门口看着那两座金刚护法像,三头六臂脚踩祥云,膀大腰圆肩舞飘带,红脸执戟伏魔降妖,黑面举鞭镇煞压鬼。
好凶的神。
那仙气缭绕、祥云滚滚的琼楼玉宇外,竟站着这么两座栩栩如生的凶神,眼神如有实质,拷问着世间的罪孽跟贪婪。
午时过去,御膳房的饭菜来回换了三次,直至傍晚,两座怒目金刚将将完成,粗犷的外形与大胆的色彩在血红晚霞下,那金刚竟宛若地狱罗刹,惊世骇俗,就要破墙而出……
“好!”秦越拊掌赞叹,“画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