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目金刚未经打稿,身上鱼鳞甲、腰间龙虎扣、头顶菩萨冠、脚踩风火轮全都是林子舟本能而作。
当年为了采风,他特地去宗教盛地游了个遍,看过不少护法金刚,虽是神物,但大多都是妖魔鬼怪演化而来,因此多多少少带着凶性。
他原本是打算在两边画上千里眼顺风耳的,林子舟愣了良久,听见拊掌声回头,眼前却是一黑。久抬的脑袋在瞬间空白,一个哆嗦没站稳,梗着脖子就从桌子上掉了下去。
靠,脖子扭了……
这身体太弱了吧!
林子舟心里吐血,僵着身体等着后脑勺着地,没想到倒了一半,却身体一轻,还被颠了两下,脑袋里跟浆糊是的天翻地覆,过了良久才缓过神来,被按在了人秦越怀里,枕着他的肩膀出声。
“没事了?”秦越替他揉着额头,“今天怎么不休息?”
林子舟压着他的胸口也没反抗,倒觉得挺舒服,索性闭上眼板着脸道:“休息?怎么休息?只剩下五天了,我还有一半颜色没上好,底下那块还不知道画什么呢,东西还不够呢……”
秦越看看壁画,虽然还有一半未曾上色,但那立体感却已经极强,天女的皮肤宛若真人,三清的衣服就与真正的布料别无两样,由远及近的神佛仙灵好像真的在另一个世界里飞行,不难想象成果有多么惊人。
“你带进来的鱼鳞珍珠似乎没有用上,还有一把玉如意。”秦越慢慢地抚摸着他的后背,毫不掩饰自己的强大跟狂傲,“小诗书,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都给你。”
“那些东西放在最后,”林子舟缓了片刻,沉闷的胸口放松了些,无来由的困倦,“……我饿了。”
秦越低笑,冲边上沉默的陈琳勾勾手指,“让人把饭菜送进来。”然后低头扶正少年,被那软绵绵的手脚逗乐了,提着他一只手玩招财猫似的晃了晃,“怎么?画画时有的是力气,吃饭的时候连手都不想用了?”
秦越笑起来的时候胸口在震动,林子舟觉得自己被震得有点烦,懒散的精神终于抖擞一点,闭着眼偏头,“你别笑,我一晚上都不安静,现在让我安静会。”
“先起来吃点东西。”秦越小声说。
膳房太监来了又出去,榻边小桌上的饭菜正幽幽冒着香气。
陈琳坐在氍毹上捧着下巴看他们,霞光穿透窗扉,将那两人的侧影拉得好长好长,那点点本该被晚霞带过来的冬日凛冽、从壁画上残留的肃杀愤恨,似乎都在这交融的影子里变得温柔起来。
林子舟好久没有说话,陈琳后知后觉地发现林子舟竟然在不知何时睡着了。秦越也没有出声,他只是轻轻拍着少年的肩膀,然而不自觉地收拢了手臂,笑了起来。
像是胜券在握,带着隐秘的得意与满足。
陈琳看不太懂,或许他在那一刻得到了什么想要的东西。
膳房的饭菜又去换了一次,直到亥时林子舟才醒过来吃了。秦越亥时被叫去了三清殿正殿,老皇帝大概是想问一问他最近在干什么,为什么对他的壁画那么感兴趣,天天都来给他请安,夜里也是快下钥了才走。
但也或许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你昨天是怎么进宫的?”
小太监低眉顺眼地提着灯笼走在前方,夜雪飞扬,灯笼的影子都带着纷飞的盐粒,一股冷森森的寒意从宫道的另一边穿堂而来,吹得他有些瑟缩。
陈琳抓着他的手,贴着林子舟亦步亦趋,林子舟怕他冷,用大氅包着他,走得不快。
秦越回头时,林子舟正直给陈琳拽袖子。那袖子短了一截,挡不住手,他把手套脱下来给陈琳套上,显得温情又安静,雪花飘在林子舟眼睫上,他捏着拳头擦了一下,陈琳在笑,林子舟也笑。
秦越也想笑,他笑林子舟傻得可爱,陈琳是江湖人,有内力护体,现在就是光着膀子在雪地里走都不怕,哪里会怕那半缕寒风?
但林子舟不知道,他对自己人是偏袒的、护短的,甚至是不讲道理的,他从小到大认识的自己人屈指可数,所以每一个都极为珍惜。
“宫里有了刺客,本王跟着禁军一起进来看看,有什么奇怪?”秦越抱手等了一会儿,等他们走近了,低声道:“你该奇怪的,应该是什么人能够无声无息摸进东宫吧?”
林子舟看他一眼,“有内应罢了。”
秦越轻笑,微弯了腰,凑近他耳边,“东宫跟丞相的关系,与本王跟户部的关系大同小异,陛下让许听风保护你,他一定会严加防范,但丞相的人依旧无声无息摸到了你的门外……东宫的守卫如此轻忽,你觉得,仅仅是内应这么简单?”
林子舟皱起眉,“你想说什么?”
“知道今日外面是怎么说的吗?”秦越道:“他们说,先太子暴毙与东宫无关,张远道送出的消息不是指证,而是求救……否则,为何有人会这么迫不及待地刺杀太子呢?”
刺杀太子,不是刺杀自己吗?
领路的小太监回过头,静静看着林子舟。
林子舟怔了两秒,望着秦越无比怜惜的目光,手指剧颤。
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