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少嘴里常带风霜刀剑秦越是知道的，但刀剑能狠到这个地步着实是稀罕，不知道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在外头也半点规矩都不讲了。
秦越自未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起码有八成是因为他，在上面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你还有三句话的时间，”林子舟抬起手臂，顿了顿，忘记自己没有手表可戴，又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报上你的姓名、籍贯、目的。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我可以保证你说话的权利，但我并没有保证你能活着走出去。”
众人：“……”这是威胁吧？
秦越微微一乐，本要下去的动作止住了。
酒肆里的其他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不约而同地放尖了耳朵。
他们当中有人自然是见过林子舟的，有人也只听说过他的名字，但昨日一遭祥瑞齐现，但凡知道林子舟出现，都会在心里刻画一个仙童灵子的形象，未料到百闻不如一见，这……这嚣张无情的公子真的是那个被神灵眷顾的小画圣？
男人自然也是被惊得不清，但好在他见多识广，很快反应了过来，试图缓和气氛道：“林大人这是自做什么？”
“第一句。”林子舟无情数。
“……”男人面向倒是温文宽仁，可眼里却掠过一丝冷意，“林大人何必如此戒备，在下只是仰慕大人画圣之名，意欲结交罢了。”
“藏藏掖掖不清不楚，来者必然不善，”林子舟回头，看了眼后面尴尬的禁军，“第二句了，准备好。”
禁军对视一眼，压着刀走进来，从两侧慢慢移动。正在吃饭的客人差觉不妙，立刻起身让开，挤到边上屏住呼吸吃瓜。
范质看着男人手里的扇子，清秀面上掠过异色，微微往林子舟身边靠了靠。男人视若无睹，一眨不眨盯着林子舟，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俄而叹道：“那林大人就请记住了，在下伍林，队伍的伍，树林的林。今日一见，大人风姿在下叹为观止，他日有缘再行结交，告辞。”
你说告辞就能告辞吗？
林子舟嗤笑，“此人来者不善，图谋不轨，当核查路引送交官府，禁军……”
不想话还未说完，范质突然叫了一声，打断他的话。林子舟分心回头，两边的禁军又开始鬼吼鬼叫起来，一阵劲风扫过，林子舟只觉眼前一花，再看过去，那男人竟然就神出鬼没消失不见了！
林子舟：“……草。”有武功好了不起！
“大人小心！”禁军终于变了脸色，上前护住林子舟，连同范质也被保护在内，“此人身手不俗，来历不明，恐怕真的别有所图。”
“废话！我刚才就提醒过你们了。”林子舟没好气。
禁军悻悻，刚才他们以为是林子舟故意挑衅别人来着。
林子舟扶起范质，瞥见他手背上的伤，“你怎么回事？”
“啊？我……我刚才脚滑，”范质不好意思道，“可能是先前这里倒了一盘菜，地上有油的缘故。”
林子舟嘴唇动了动，一句脏话倒了嘴边，看范质那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样子，又收了回去。
妈的，今天每个人都在跟他作对是不是？！
人群骚动，禁军在人群里搜寻那个男人，无果而终，林子舟深吸口气，看一眼范质，“算了，不出去了。陈东，请范大人回府，叫个大夫过去。”
林子舟心里颇觉晦气，转身就走。范质无奈，跟陈东对视一眼也只得跟上去。禁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都暗暗松口气，林子舟今日若是出了什么问题，皇帝得要了他们的命。
……
伍林一直就在酒楼中，本意只是想试探试探林子舟，没料到刚好撞在枪口上，林子舟言辞犀利，丝毫没有跟他好好说话的意思。无奈何，他只能放弃这个机会，离开酒楼。
只是才离开没多久，伍林就发现自己身后跟了个尾巴。
这尾巴还挺难缠，始终隔着一段距离，散发着压力不远不近地试探着，气息匀称，动静微小，若不是拔尖了耳朵必然听不见的。伍林有些惊异，能跟上他的人可不多。他脑筋一转，很快就猜出这个人的身份，慢慢在城外官道上停下，回头看向那人。
“卫王殿下，”伍林端详着对面的人，果如传说中是身材高大魁梧，面带异族特色，眸浅却厉，眉骨突出，悍利俊美，带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威压，“素闻卫王殿下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不知殿下寻草民，可有要事？”
秦越亦打量着他，他放松地走着，闲庭信步般靠近伍林，“洛邑近来武林人士多了很多，看来是魔教复出让中原武林都忍不住蠢蠢欲动了，兄台轻功不俗，本王想跟阁下交个朋友。”
伍林讪笑，“卫王殿下的朋友，岂是常人可以相配的。”
“英雄不问出身，但求坦诚相交。”秦越倏地加快速度，欺身而去，“秦某好奇，阁下在魔教分舵酒楼所为何事？”
伍林嘴角一抽，旋身而走，“原来那是魔教分舵酒楼，难怪我说怎么那么多江湖人聚集，不过王爷又在那里干什么呢？”
秦越低笑，抓住他腾跃的腿，速度快得极致，猛将人摔出去，“秦某养的一只小豹子不小心被魔教伤了，本王自然是要去找回场子。阁下是不好说吗？”
伍林心下一惊，秦越的实力超乎他想象，他不愿恋战，即刻提起速度夺路而逃，“王爷不要误会。在下只是去见一个朋友，看看他过的好不好，王爷那只小豹子伶牙俐齿，唬得我家小朋友胆战心惊，在下自然要去问候问候……如今既知道他们是朋友，在下自然不会多加叨扰，告辞！”
秦越眯起眼，本要追上，闻言却顿住了，只是轻轻开口，声音如惊涛波澜般，传至伍林耳边，余音不绝，害他险些岔气，从树尖上滚下去。
“今日魔教长老在酒肆会面。”
伍林也不知听没听见，但秦越却并没有多待，问清因果之后，立即回了城内。肖安子在城门口等他，见面就道：“王爷，禁军的人将酒楼查封了，比我们快了一步。”
“小诗书阴差阳错打草惊蛇，禁军就是将整个洛邑都封了，又能找到什么？”秦越转着手上的钮丝盘狮虎纹黑铁环，看他一眼，“让坟头去，把驻扎在城里的魔徒都找出来。”
顾冢流窜九流如回家门，肖安子会意，“王爷放心，他们来了，就走不了。”
秦越摆摆手，肖安子停下脚步，不再跟随。
林府之外围聚烧香的人越来越多，林子舟远远看见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走后门。”
林子舟曾经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现在不是了，但不是并不意味着他也能跟这些人一样可以糊里糊涂地信仰那些半真半假的神佛祥瑞。范质见他不以为意，轻笑道：“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心安要是可以求得来，那世人还努力干什么？不吃不喝烧香拜佛不好吗？”林子舟不屑。
范质摇头失笑，无言以对。
打后门进去，不多时，不多时陈东就叫来个大夫，给范质看看那手，道：“小公子这手没什么大碍，不伤经脉骨头，受些金疮药就好，只是这几日不要沾水，也少举些重物才是。”
大夫是个年迈的老人，眼睛眯着都未必能看清人，林子舟颔首，“多谢大夫，陈东，把人送回去，回来的时候顺便买两盒手油。”
“买手油干什么？”范质问道。
“当然是擦手，”林子舟一脸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那是画画的手，又不是端盘子的手，上次才说过，这回又重蹈覆辙。”
范质怔了怔，哑然一笑，想解释说自己去那里是别有目的，可又咽了回去，只道：“这次一定记得。”
林子舟又叫人准备午饭，然后直接带着人到了书房，将自己这段时日画的画都拿出来，还给他递了画板画笔，坐在宽大的坐榻上说：“后日后就要上朝，我要去天禄阁走一趟亮亮相，你有没有什么事情要我做的？”
“什么事？”范质右手还可用，左手只是摔倒的时候手背上擦了条口子，也坐到他身边，像两个正凑在一起看书的学生。
林子舟想了想，好想也没有什么事，“天禄阁老大的位置可不好拿，我总得过去秀秀他们未来老大的英俊面容，需不需要顺便替你给那老头一个下马威？”
范质呆住。
这么直接的吗？
“不过这事也不急，”看他脸色发懵都知道这小子没想过这件事，林子舟也只是随口一说，心情略缓，笑道，“开春之后，户部有的忙，我这个闲职到时候也不会太闲，能帮到你的地方不多。”
但他认真看他一眼，还是说道：“不过我个人不喜欢这个世界的繁文缛节尊卑高低，你要是需要帮忙，要钱要人都好说，或者拉我出府狐假虎威一番也不是不行，反正我招惹的人多了，也不怕多一两个，虱子多了不怕痒。但如果你非要扭扭捏捏叫我看见你今天这种样子，回头我就当你视我为外人，不是真心结交了。”
“范质，我的朋友不多，能与我论画的人更少。若要数来，只你一个而已。”林子舟这话说得真心诚意，绝不作假，他最看不得艺术家落魄。
范质诧异，“就……一个？”他以为以林子舟的脾气跟间在圣心，朋友应该不少才对。
“一个，”林子舟盘膝坐着，将自己出门前没有画完的画摆出来，又想到了敏敏，眼神一暗，“除了我哥，其他的人，不过都是把我当成……棋子罢了。”
当这棋子快要脱出棋盘，下棋的人怒了，看棋的人慌了，只恨他为什么不听话，却不想想他为什么不愿听话。
范质没作声，他既然决定结交林子舟，自然对林子舟的处境是有过了解的。
良久，他拿着画笔在纸面上描摹，又不经意间看见了林子舟画出的一幅《铁马将军》，上面是曙光。
他顿了顿，才说：“你可以信我。”
林子舟看他，范质抬头微笑，羞涩地说：“黑龙玉是我放的。”
林子舟：“……”
林子舟：“？！！”
你不是穷得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