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重重封锁的红楼门窗紧闭,众人噤若寒蝉,老三站在人群里,目光阴沉,神色不善。
禁军进进出出,不由分说地将带兵刃的江湖人全数扣押,逐个调查。红楼老板脸色惨淡,作为红楼之主,无论这出刺杀是怎么回事,他都是明面上最大的嫌疑人。
林子舟让人将画箱收好,看看正在下面盘查的禁军,起身往外走,才走一步,就听秦越淡淡道:“下面一片混乱,你现在出去找你那好哥哥,合适吗?”
“我不找他,”林子舟站在门旁,门前两支红梅争妍斗艳,同他的影子融为一体,他微侧了头,皱眉看着栏杆外,“我有些犯恶心,出去找个地方吐一下不行?”
秦越没作声。
明丽捂着嘴巴,慌慌张张爬起来,“等、等等,我也去,我也有点想吐……”
许听风正襟危坐,看看两人,道:“周历,保护好郡主跟林大人,别让旁人靠近。”
周历会意,上前去扶明丽,却被明丽失手推开。明丽脸色难看地往前走,林子舟跟了几步,上前扶了她一把,明丽见是他,并没有拒绝,反而往他身上靠了靠。
“出去……”明丽声音打颤,“我不想待在这里。”
林子舟端详着她,颔首。
陈东沉默地跟上。
雅间里只剩下两人,一二楼间乌泱泱的人们被措手不及的刺杀弄得不明所以,只听到曙光说有人要刺杀太子,但刺客好像被秦越给杀了,但似乎还有刺客同谋在此。
既然还有刺客在此,为何不迅速疏散人群,却要他们陪着在这里承担危险?到底是天潢贵胄,人家的命就是命,百姓的命就不是命?
众人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等着禁军盘查,对陌生的面孔一律敬而远之,恐慌压抑的情绪逐渐蔓延开来。
范质夹在角落,这是他第一次来红楼,但看着面善,大家都以为他是个普通的书生,因此都下意识将他忽略了,也就忽略了站在他身边的那个飞扬俊气的青年。
“你方才应该离开的,”禁军盘查越来越近,眼见就要到这里,范质担忧道,“禁军若是查到你的身份,恐怕你就离不开了。”
“这个时候急着往外走才更引人注目,”青年不以为意,偏头冲范质笑,“担心我啊?”
范质无奈,“你就不应离开幽州,更不应该来洛邑,你明知道身份暴露会有什么后果。”
“你说我何必?”青年摆弄着折扇,甚是无趣地撇嘴,“开春了,幽州也要做生意,我过来瞧瞧洛邑有什么新货,顺便看看我的传家宝。结果,呵,进城第一天就听说自家黑龙玉就被某人当成礼物送进了皇室,还连半个子儿都没得到。你说你,要是早两年把这黑龙玉献出去,何至于落得这个地步?”
“那是你的东西,那次是救人心切,所以不得已拿了出来,”范质承诺道,“不过你放心,我师兄很快就要来京师看我,到时候我让他将黑龙玉偷出来还给你就是。”
青年挑眉,“师兄师兄,你那师兄是什么来头,能耐大得敢在三清殿来去自如?还天天把他挂在嘴边,切。”
范质却沉默了。
青年没好气,“怎么,送走我的传家宝,我问问都不行?”
“不是,”范质盯着楼梯处,林子舟与明丽正往下走,“有人跟着他们。”
林子舟扶着明丽,小郡主的脸有些苍白,一路避着不去看台上,靠在林子舟肩上花容失色。林子舟一言不发地扶着她往外走,像是打算出去透透气,周历、陈东亦步亦趋,气氛古怪。
有禁军注意到几人,立刻上前护送,直进了外面的君主马车,又叫人匆匆上去茶水。范质微眯了下眼,人群里看见一道尾随的影子。
“杨袁朗?”
“礼部尚书家的纨绔?”青年道。
范质摇头,“他可不是什么纨绔,礼部尚书有真材实料,他养出来的儿子自然不是凡品,只是这人性中带痴……他跟着子舟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是跟着林子舟,万一是跟着那小郡主呢?”青年摸着下巴笑,“美人失色,英雄救美,正是一步登天的好时候,你那知己不也凑上去了?”
范质不大确定,如今坊间的确有人在流传今科状元郎跟天子最喜欢的小郡主关系匪浅,看方才的样子,两个人似乎还正有些暧昧。
他顿了下,“跟过去看看。”
……
“别在酒楼,乌烟瘴气的,反正外面街道已经封锁了,我去马车前坐一坐。”明丽如此道。
林子舟也是如此想,他拍着明丽的后背,扶着明丽上马车。两边人不少,林子舟知道有很多人在盯着他,他倒是也想顾及一下男女大防,但……明丽的力气实在是太夸张了,他的手根本就动不了好不好!
“郡主殿下,”上了马车,林子舟盯着她那只抖得厉害但也抓得死紧的手,轻吸口凉气,“马车已经到了,可以先松手了吧?”
小郡主没听见,林子舟只得又说了两遍,明丽才慌慌张张地反应过来,恐惧地缩回马车里。
车帘一放下,里外就成了两个世界,林子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坐在明丽的位置,应该是看不见那刺客摔成什么样的,为何这么害怕?
“郡主殿下?”林子舟敲敲车门,“你没事吧?”
车里许久才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我没事,本郡主……本郡主就是觉得恶心!你快走开,不准看本郡主出丑。你走,别待在这儿,有多远走多远!”
林子舟看看自己的手腕,对她的过河拆桥无言以对。
行吧,谁让你是皇帝的女儿。他倒不在意,毕竟皇帝女儿养尊处优平时优雅倨傲惯了,连丞相的家都敢抄,如今却被吓得魂不附体,八成是害羞了。
林子舟表示理解,才要转身,旁边却突然窜上来一个人,“子舟!”杨袁朗挤上前来,二话不说拉着林子舟,“你没事吧?方才我看见那刺客丢了许多暗器,你可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林子舟为难地讪笑,“不妨事不妨事,那刺客并不是针对我而来,倒是方才未及顾及明篁兄,明篁兄可有受到惊吓?”
杨袁朗听他唤自己的字,心下几分担忧顿时消散,喜不自禁,“这有什么,不过是个刺客罢了。”
是啊是啊,你不害怕,所以你在刚才鸦雀无声,还不如之前朝那群伶人张牙舞爪动静大。
林子舟往楼檐下走动,似乎不大想进去的样子,手指摩挲着袖口上沾染的颜料,“今日本想在替太子作画之后,便去向明篁兄讨两杯酒喝,却巧合变故连连……”
“哪有这样的巧合,我看其中必有阴谋,”杨袁朗跟在他身后,不近不远地跟着,“就譬如那几出《关关雎鸠》,子舟,你难道看不出,他们正是冲着你来的吗?莫不是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他最近就参了秦越一本这事闹得比较大,林子舟停住脚,转身看着他,“明篁兄,在下也不傻子。在下虽算不上位高权重,但却有自知之明,时下声名正旺,除了那无法无天之人,谁有胆子在此设计于我?何况那套衣服……”
他紧握双拳,一脚踹翻台阶上的花盆,“实在是欺人太甚!”
周历在马车前静静看着两人,并未靠近。
陈东却上前一步,“大人此话,莫非是知道这背后的主使者?那还是快快说出来好啊,说不定此人跟方才那刺客也是一伙的,正好将他抓起来,一起办了了事!”
林子舟却笑了一笑,斜睨着他,“你懂什么,此人虽然手段下作,但既敢出手就有恃无恐,况且此事闹将大了,于我声名何益?蠢材,往后动点脑子再开口!”
他没好气地拂袖,大步走开,向着楼外清净处而去。杨袁朗见他动怒,回头看看陈东,也皱眉道:“我跟你家主子说话,休要过来,蠢材!”
陈东:“……”
周历见陈东涨红脸,安抚道:“陈兄虽是一片好心,不过朝堂的事哪有这么简单,咱们还是好好保护主人就好,其余的事,就不用多操心了。”
“我不也是担心林大人被人愚弄,”陈东转头看看还在盘查的禁军,叹口气,“你当我真不知道是谁干的?这些时日大人在府中忧心忡忡愁眉不展,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却遇到这些糟心事,我也是为他不甘。”
“哦?”周历故作不解,“林大人如今已是三清殿最看重的臣子,就连郡主都对林大人刮目相看,太子殿下对林大人也颇为欣赏,今日还特地约在红楼作画,还能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他愁眉不展?”
陈东嗤笑,“周兄说笑了,我们都是跟着林大哥来的洛邑,看不懂朝堂的事,但一些人情世故却是懂的。二公子出身山林,自由洒脱、宁折不弯,这性格在江湖上为人称道,在你们这朝堂怕是有些不识好歹了,就譬如那卫……嗨,你想嘛!要是我们二公子真的这么不能得罪,早先那一出是干什么的?”
陈东摆摆手,没再说什么,神色复杂地靠在门前那大红柱子上,阖目不语。周历看了他一会儿,转头看向另一边。
林子舟冷着脸站在逆光处,杨袁朗风度翩翩地跟着他转了两圈,眉开眼笑,后又弯着腰去同他说话,三言两语就将林子舟逗笑。
他是真的笑了,看着面前的杨袁朗,眼神有些奇怪,“众目睽睽,明篁兄围着在下打转,就不怕丢人?”
“不怕,”杨袁朗自信洋溢,“我同自己喜欢的人说话,怎么能算丢人。若这样真的丢人,那我宁愿丢一辈子的人。”
林子舟看着他,动了动嘴唇,“如果我不喜欢你呢?”
杨袁朗怔了下,突然一笑,“那是我无缘。”
“……”还挺痴心,林子舟颇觉怪异,干咳一声,“明篁兄一片赤诚,在下对明篁兄充满了欣赏,纵有瑕疵,亦瑕不掩瑜。明篁兄之前说的事……”
“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杨袁朗道,“下次,子舟不是还欠我一幅山水画吗?下次,我们去京郊如何?”
林子舟不是很想去,但也没有拒绝。
周历欲上前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却在这时,楼中忽然再起骚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再度响起,周厉脑子一麻。
“刺客!还有刺客!”
“快来人啊!太子受伤了……快啊!”
周历豁然变色,大步跑了进去。陈东面色古怪,抱住长刀,回头看向林子舟。
林子舟快步走向门口,错身时与他递了个眼神,而后往里看去。只见禁军重重围困,舞台上三个男子以寡敌众,已落下风,不刻就将被斩于刀下。
他本不想靠近,但目光却蓦地在其中一人身上顿住,视线从那人的身形、动作上细细走过,脸色微变。
“……哥!抓活口!”
林子舟突然冲进堂中,曙光下意识看了过去,林子舟却指着台上最为高大的男子,恨声道:“他们是绑架我的人!”
他抬头看向三楼,直勾勾地盯着秦越。
但是这个人应该已经被秦越杀死了才对,难道在那种伤势之下一个人还能活下来,或者……或者是秦越留了手?他根本就没死!
他为什么要留手?
对敌人需要留手吗?
林子舟心下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