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庙宇，蛛网密结。
断裂的老旧木梁一端染血，另一端还藕断丝连地在门前摇摇晃晃，冰雹自腐朽漏风的屋顶砸下，密密匝匝地坠入一滩血色中，呜咽的哭声绕梁不绝。
暑夏正热，酷风蒸腾，热到极点反而下起了冰雹，噼里啪啦来得猝不及防，不堪重负的城隍庙在坍塌边缘岌岌可危。
“你别死……求你，不要死……”
林子舟：“……”我睁着眼呢大哥。
“别丢下我，大哥哥……”
林子舟：“……”别哭了大哥，你不嫌累，我都嫌烦了ok？
林子舟已经被这哭声骚扰了快两个小时，耳边像是有数万只苍蝇在嗡嗡嗡打转，他双目无神，脸上写满绝望。
十个小时前帝都广场有集会，林子舟心血来潮去看了一眼，好巧不巧正好看见有人踩着他的大头照吐口水，他引以为傲的画作被人弃如敝履，一时想不开就割了脉。
这下好了，真死了。
大把大把的钱还没花，大堆大堆的美人还没抱，居然跑去自杀？妈的，当时肯定是有人给他下降头了！
然而这还不算最倒霉的，倒霉的是穿越之后的事。
彼时原身也正好在上吊，最后一口气才吐出去，林子舟才刚落户两秒。不料冰雹突降，庙宇横梁又砸下来，直接砸了他一个脑袋开花。
……行吧。
拒绝面对这糟心的现实，林子舟麻木不动，那傻大个哭得越发声嘶力竭。高大壮硕的身躯搭着一块宽大污秽的破布，眼瞅着就要哭晕过去，林子舟看不过去终于忍不住出声。
“别号丧了大哥，老子还没死呢，耳朵都快被你震隆了，你他妈是叫阵出身的吧？”
林子舟心情极度烦躁，莫名其妙连死两次，差点三次，他没爬起来报复社会都已经算是五讲四美好青年了。
傻子哭声戛然而止，“啊？”
仰屋窃叹，林子舟透彻分明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无奈。又抬手看着瘦弱鲜红的掌心，血液凝固，手指瘦削，陌生极了。
“扶我起来。”
侧头看着傻子那双哭得红肿不堪的大眼睛，林子舟默了默，声音一软。
“我们来活着。”
·
百里之外，浓林密瘴。
骑兵纵马入林，寒风扑面，刀剑般的冰雹不停砸向身体，将甲铁衣上冰渣四溅，宛若出鞘的刀，带着煞气穿透黑夜。
秦越面如冷霜，浅褐冷眼中映着雾气森森的幽林，手里捏着韧劲十足的蟒皮鞭劈开黑暗。
马背后挂着颗伤痕累累的头颅，死不瞑目的狰狞男人早已面容模糊，惊恐残留在死寂双目中。
倏地，电光惊照夜空，雷声轰隆，秦越下意识勒马，将红马勒得人立而起。
马蹄砸进地面，霎时暴雨倾盆。
不多时，又一路黑甲骑兵不断逼近，停在秦越三步之外，齐齐眺望远山迭起的壮阔山背，煞气冲霄。
“终于回来了，将军，要发信号吗？”
“不必，”秦越将马鞭越握越紧，眼中映着劈开苍穹的蟒电，声音懒散而阴沉，“皇帝老儿不是声称快得道成仙了吗？那就让仙人通知他吧。”
副将咧嘴一笑，“将军说得极是。”
铿锵有力的声音震破雨幕，怒号的阴风撕裂苍穹，黑甲骑兵如游龙般，潜入浪潮迭起的深海。
·
舒城。
天亮了。
林子舟将原身用来了断的碎布撕开包扎了伤口，在城隍庙里转了两圈就看见俩枯草堆跟一个破旧包袱，包袱早就空了，只剩下一些碎布破裳。
这特么就是两袖清风啊，乞丐还有个碗呢。
林子舟一言难尽地叹气。
“大哥哥！”就在林子舟气息奄奄地四处找果子填肚皮的时候，傻子突然从城隍庙后熊跑过来，“人参、人参！”
人参？
林子舟低头，就见他神秘兮兮地从衣服里抓出一坨泥，待看清那泥是什么后，登时无语，“这不是人参。”这叫萝卜。
傻子不懂，固执地把“人参”往他面前推，“药！吃了痛痛飞走，哥哥吃。”
是给他的？这傻子还知道人受伤了要吃药呢，看来也不算太傻嘛。
“……谢谢啊，不过暂时不用，你吃吧。”好歹也能填饱肚子。
傻子倔强地摇头，“给哥哥的！”
林子舟看看他，又低头瞧瞧他和傻子身上的酸臭长袍——酸臭难忍，就这样，给他满汉全席也吃不下去啊。
“这附近有河吗？”林子舟试着玩手心吐口气，嗅了下，好家伙，差点给他自己呕到反胃，“傻弟弟，找个地方，我们先重新做人去。”
傻大个：“？”重新做人？
半刻钟后，林子舟被带到河边，将路上还顺便拔了薄荷和柳枝塞到傻子手中，细细说过用法后就往水下走。
好在原身爱干净，毕竟是书生，好洁，所以身上只是有些油腻。
不像那傻子，估计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就没个干净地儿了。
想到这里，林子舟浑身上下就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往上游游去，离开前还不忘叮嘱傻子在河边洗干净，别往深水走。
别怪他精贵，毕竟这里是古代，细菌感染可没有疫苗打。
等洗干净脸上的血，林子舟才发现原身其实长得还挺眉清目秀，身体素质虽差点，可身高也有一米六七的样子了，细皮嫩肉一看就涉世未深。
也是，若非大户人家，也不会被山贼打劫。
可惜现在他就是个穷光蛋。
林子舟漱了十几分钟口，取了柳枝刷牙，等薄荷的味道替代了原先那股酸味才终于满意。
他转身想拿岸上的衣服，却突然听见了马蹄声。
蹄声如疾雨，由远及近。
这马蹄声踏破平静，踏过幽暗密林，林子舟听着听着，终于有了一点自己来到异世古代的离奇感，不由停下动作看过去。
白蹄溅起水花，鹅卵石扣着砂砾，高大健壮的骏马被人勒住，勒马的手骨节分明、宽厚结实。
逆着光，那人身形蒙昧不清，但乍一看却像尊远古凶兽，庞然大物，看着挺拔威猛，虎背狼腰，十分魁梧。
那人似也看见了他，疾驰的骏马陡然被勒住，力道很大，林子舟甚至看见那马都趔趄了一下，地面发出沉闷的震响。
男人停得突兀，驻马侧身，就站在岸上默默凝视着他，且莫名所以地看了好一会儿。
林子舟初时只眯起眼，没有露出紧张与不耐，过了会儿却有些局促了。
“喂！”林子舟皱眉，“你看什么呢？”
男人回神，突然轻笑一声，佻达玩味，“这还没入夜呢，野地里就闹狐狸精了？”
林子舟：“……？”你才狐狸精，你全家都是狐狸精！
天空云朵飘来，光芒隐蔽，林子舟就见那人身法利落地下了马，随着他的动作，那马上晃动的东西，也很难让人忽略。
林子舟本想破口大骂，此刻声音却一下子憋了回去，脸色赫然白了一半，立在水中的小腿登时有些抽搐，霎时间毛骨悚然。
靠……
靠靠靠靠靠！人头啊！那是人头啊！！
鲜血淋漓的人头啊！
血肉模糊的人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