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诺知道，舅舅与四哥的计划他已阻止不了，他也没有阻止的打算，情绪一天天变得愈发消沉，整日整日地练武，像是要把荒废的时光都补回来。
萧瑞祁去劝了几次，秦诺什么都不肯说， 谁都不肯理，只沉默着一遍又一遍地挥刀，渐渐找回被埋在记忆深处的感觉——杀人的感觉。
萧瑞祁唯有叹息，他当初认准的就是秦诺对兄弟情的看重，现在却打心眼希望秦诺别那么在乎兄弟情谊，尤其是皇家的兄弟。
临近年关了，瑞雪兆丰年，不出意外，来年会是个丰收年，百姓们喜气洋洋准备着年节的到来，上京乃至整个百昭皆洋溢着祥和气息。
大雪掩盖了一切，铺出一地洁白无瑕的厚毯，把褐色泥土和黑色污秽全部深埋，树枝表面结了层冰，偶尔有鸟儿在上面稍站片刻，然后扑腾着翅膀归巢。
秦诺看着鸟儿从头顶飞过，看着鸟儿渐渐远去变成一个黑点，最后落入树上一个大些的黑点里，他想，鸟儿归巢了，我的巢在哪儿呢？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是握紧手中的刀，解决当下的问题。
有个人正需要帮助，非常需要帮助，能帮得上忙的只有他，而他，没机会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只能靠他自己。
幸好，这事并不难做。
只是杀一个人，这很简单，不是吗？
百姓们喜气洋洋，高官们却战战兢兢，皇帝自上次风寒后上朝时总冷着脸寡言少语，众大臣第一次完全无法揣测圣意。
萧瑞祁心中满是讽刺意，真面目败露，所以不再装样子了？呵，亏自己还相信他至少对瑞霖有兄弟情，自己还真是盲了眼！
皇宫深处，鲁大监把玩着手中玉牌，影卫立在一旁，等待许久，影卫接下他必须完成的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命令。
影卫闪身消失不见，鲁大监看看手中玉牌，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影一本就该死，却不该是这个死法，谁能想到六皇子会将他派去边疆？
不过也无妨，照现在已有的消息来看，他在反而麻烦，更何况这枚棋子算不上十分重要，但他必须死，不光是是因为以前的计划，更是因为他竟同六皇子纠缠不清。
身为帝王，不该把一个男人放在心里。
时辰到了，他也活够了，终于能安心去见先皇了……
帝王寝宫之内，苏池桢还未离去，他看着微垂着头、一动不动的萧瑞祁，眸中满是复杂神色，伫立良久，他叹息一声，终是什么都未说。
都已到了这般地步，该说的话都已说尽，不该说的现在说了这人也听不到，况且不该说就不用再说，何必自找烦忧？
云集风起雪花乱舞，天地间愈发空寂，酝酿着更大的风雪。
司云胥和萧瑞祁的亲信已召集大半，可以调动的将士也都聚在了一起，秦诺手下的将士也被他拉了出来，表明了他的态度，上朝是各官员愈发紧张，忠臣们不止一次同司云胥针锋相对，高位上的帝王却从不表态。
那一天终是到来了，那么不可思议，又那么理所应当地，萧瑞祁带将士冲入寝宫，跟预想中的负隅顽抗不同，顺利得出乎意料。
鲁大监站在帝王一侧，看着他等待已久的场景终于出现了。
苏池桢居然也在，似乎从未离去，只是他是文官，武力太弱，早早被制住押在萧瑞祁旁边。
秦诺看着那个他一直放在心上的弟弟，面无表情，他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瑞祁静静看着，有些担心弟弟，听到萧瑞锦的回答后就更担心了，担心他会太过生气。
萧瑞锦说：“皇位是我的，从来都是我的，我没错，只怪你要和我争。”
萧瑞祁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秦诺提着刀，一步一步，慢慢地，往萧瑞锦面前走去，帝王身边，唯剩鲁道渠。
秦诺扬起了手中的长刀。
苏池桢呆呆地看着，清楚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没人救得了那人了，他对自己说。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一切都井然有序，本该如此——这是鲁道渠的最后一个想法，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直到最后一刻仍未料到那刀是挥向他的，他的血溅到帝王脸上，帝王却一动不动，双目无神。
显然苏池桢也没有想到这个场景，他在秦诺挥刀的那一刻就挣脱了出来，心里想着要扑上去阻止秦诺，现实中却还是扑向萧瑞祁。
都到这个地步了，怎能放弃？
萧瑞祁正因眼前变故发愣，未曾注意一旁，其他人也大多愣住了，匕首上面泛着不详的墨色，直直地冲向他的胸口，无人可阻，突然出现的皇卫则拦住了回过神的将士。
千钧一发。
匕首刺了过去，却没有预料之中进入皮肉的噗嗤声，它被结实的软甲挡住，未能伤到萧瑞祁，影卫同将士一起拦住皇卫，苏池桢又被制住。
这次，是真的要结束了。
“这……”萧瑞祁惊了一惊，终于缓过神来，却还是觉得糊涂得很，不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
秦诺没心情跟他解释，甚至来不及体会杀人后的恶心难受，他看着弟弟无神的双眸，担心的不得了，急忙喊御医。
“解药在我这里。“苏池桢沉默了许久，像是看开了一样，并不反抗，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看着秦诺戒备的目光，他道：“事已至此，我没必要骗你。”
确实没必要骗他，可世事无绝对，秦诺还是找了御医确认，才敢把药给弟弟服下。
众人都满腹疑惑，都为这奇怪的结局惊到了，有些东西，秦诺不好解释，驱散众人，又有宫人把鲜血尸体清理干净，最终，寝宫除了萧瑞锦，就只留下了萧瑞祁和缚住双手的苏池桢。
秦诺没急着解释，召出影卫，若有所思，问道：“你们接受了他几次命令？都做了什么？”
影卫不答，秦诺早就猜到会这样，没想过能从影卫口中得到答案，在场的还有个苏池桢，他知道的肯定不少。
于是，他又问苏池桢，苏池桢似乎不在状态，听秦诺问他还怔了怔，然后老老实实答道：“三次，一次是传了假消息，一次是去袭击萧瑞祁，最后一次我也不知是什么。”
秦诺“咦”了一声，影卫还攻击过四哥？
萧瑞祁闻言笑得神采飞扬：“我就猜不可能是你！你这样懒的人，怎可能会想登皇位？到底怎么回事？”
秦诺这才开始解释：“我可以确定，桓宁绝不会派皇卫刺杀我——因为一些只我俩知道的秘密，可影卫却说是桓宁刺杀你我，那么，定然是有人指使影卫，而影卫是先皇给我的。”
“所以，你就开始怀疑鲁大监？确实，父皇在时，鲁大监一直深得圣心，是他的可能性最大，你倒还不算笨。”萧瑞祁想，蠢弟弟总算聪明了一回。
秦诺心虚道：“我刚开始没想过这个……咳，你知道的，桓宁常邀我进宫，他曾再三嘱咐我不可相信鲁大监，我当时还疑惑他对我说这个做什么，现在想来，他大约早就知道了些蛛丝马迹。”
他在心里想，何止是蛛丝马迹，蜘蛛都快逮住了，那天萧瑞祁说桓宁愿意回宫是因为有事要做，估摸着就是这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桓宁又栽在了鲁大监手上，这下，桓宁估计得心塞死。
他接着说道：“我当时想了许久，也想不出先皇为何要这样做，直到方才，苏池桢差点杀了你，我开始想，会不会是先皇没有放弃让我为帝的想法……”
萧瑞祁看了眼有些恍惚的苏池桢：“若是你信了萧瑞锦要害你，定然悲痛，而有我在，萧瑞锦必死无疑，我若信了影卫是你派来的，定然会对你出手……但最后死的依旧会是我，因为有苏池桢和皇卫在。”
“发生了这些事，你定将寒了心且不得不登上皇位……”
说完，萧瑞祁沉默无言，这还真是好大一盘棋！
定然是因为娴妃，但这至于么？值得么？
萧瑞祁心绪复杂万分，再没有说什么的心情，他叹息一声，心想，有时某些人还真是运气好到令人嫉妒——但对于这人来说，这运气只算的上厄运，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
你此生追求的，却可能是别人弃之如履的，世事就是如此可笑。
他纠结了一下，突然想起貌似自己运气更好一些，当初不愿争皇位，得瑞霖相助去做了军师，也算完成了心愿，现在想做皇帝，还是因为瑞霖才不必真的篡位……不错不错，自家弟弟简直是个福星！
萧瑞祁离开解决这次篡位带来的麻烦，硬生生把篡位变成了捉拿刺客，苏池桢被软禁起来，待萧瑞锦醒来后再行处置，而以上种种使大臣们更加坚信司家欲谋朝篡位。
尽管知道这骂名是暂时的，司云胥还是硬生生捏碎了几个杯子。
呃……舅舅还真是宝刀未老啊，努力劝说司云胥的秦诺苦中作乐地想着。
足足过了四天，萧瑞锦才清醒，他本以为自己再醒来会看到兄长失望痛恨的表情，没想到兄长却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嘘寒问暖。
自己这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