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病”愈发重了,路上一直是坐马车,那毒确实厉害,症状与风寒一般无二,有时秦诺盖着厚厚的被子依旧嫌冷,冻得打哆嗦,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醒来时居然在临清怀里,临清正给他输送内力取暖。
到医仙谷,秦诺已然是半昏迷状态,勉强尚存一丝意识,整个脑子一团浆糊,朦朦胧胧感觉到临清把他抱进屋里,放到床上,然后盖被子。
再然后,他能想起的,就只有喝药、喝药、以及喝药,每醒来一次,就要喝一碗药,虽然蜜饯很好吃,但药真的很难喝。
时间久了,即使一直是在睡梦中,秦诺也开始了无声的抗拒,闭着嘴不肯喝药,有唇温柔的覆上来,把药硬渡给他。
难受……好难受……头像是要炸开了一样……
是谁?谁在我身边?我不要睡了!救救我……
但除了药的苦涩和身体的痛苦,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脑海中,一片空白……
睫毛颤了颤,缓缓的睁开眼睛,他看到修竹般的公子一脸担忧:“时茗,时茗?可有哪里不适?时茗?”
我……是谁?
秦诺不说话,好半天才呆呆地“啊……”了一声,声音像是闷在喉咙里,微不可闻,但临清听到了,见状居然轻笑一声,又伸出手,指尖碰了碰秦诺的脸:“看来是无事呢……”
大概是睡得太久,秦诺傻了好几天,临清熬了不少养体安神的药,才把他的脑子拉回来,可脑子回来了记忆却没回来。
临清叹息着说:“你得了风寒,病得太重,我就带你回谷医治,谁知你又失忆了,唔,是第二回失忆呢,上回失忆是因为受伤。”
那我是谁呢?秦诺什么也想不起来。
临清向秦诺讲述他的过去,他说你是萧睿霖,是司时茗,是是忧国忧民的将军,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秦诺莫名觉得不可思议,他说临清你骗我的吧?
临清说不会:“我怎会骗你?”
秦诺问他:“那我喜欢做什么事呢?”
临清说:“保家卫国。”
秦诺若有所思。
他想问,那我梦见的那个人是谁呢?
他更想说,我只是失忆,不是傻,临清你的演技太差。
这个叫做夏临清的人,就算尽量装作担心的样子,眸中也还是偶尔露出怪异的光芒,尤其在他表示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
那是愉悦?是满足?
临清,到底是谁呢?
或许是得意太过,或许是秦诺对朋友的信任太过,使得临清临清面对秦诺时未用心遮掩,总之很容易就被秦诺品觉出了不对劲来,他不动声色地套话,套出来又不知该不该信。
大病一场,秦诺瘦了不少,临清有心多留他几天,他却不愿意,觉得本来是打算去边关,已经误了那么久,得赶紧去了。
只是不知道临清到底有没有说谎,他……真的会是将军吗?
出谷不久,就有人跟了过来,那几人自称他兄长派来保护他的暗卫,前段时日他受风寒,被临清偷偷带来医仙谷,几人找了许久才找来。
秦诺的心思全然停在“偷偷”上,这个词倒耐人寻味得很。
他的确是将军,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暗卫说,他已自请卸职——唔,仅凭感觉来说,他觉得这个的可能性大些。
暗卫说,他卸职的事,临清是不知道的。
至于去边疆的原因,他在私下分别问了临清和暗卫,都说是因为边疆动乱。
暗卫说:“边疆动乱,您自请暂驻边疆。”
临清说:“你是将军,边疆离不得你呢。”
可是,他已不是将军,边疆又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稍微动乱而已,他为什么总觉得有事未做,总觉得心内不安?
是不是所有失忆者都会对身边的人有莫名的不信任感?临清对他很好,暗卫看起来也是十分忠心,可他就是无法完全信任。
他的心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不敢相信如今出现在身边的任何人。
身体有些虚弱,所以秦诺没有骑马,他坐在马车上,唇角微抿,是一个生硬的弧度。临清也在马车上,只是两人似乎都无话可说,于是秦诺掀起帘子往外看,此时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虽无天街小雨润如酥,却有草色遥看近却无。
临清怔怔地看着秦诺的侧脸,他知道秦诺有心事,也知道秦诺不愿意把心事告诉他。
临清思索了许久,依旧想不明白,同样是失忆,为什么这次在秦诺身边的人是他,却还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那个影卫可以把他变成另一个人,变成一个叫秦诺的有些傻气的寻常青年,可是为什么他就不能把“秦诺”变回那个举世无双的将军?
秦诺不是司睿霖,不是他的将军,他明白的,一直都明白。
“临清?”他看的太专注,秦诺实在没办法装作不知道:“在想什么?”
临清回过神来,浅浅一笑:“没什么……”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忘了告诉你,方才传来消息,你那影卫伤好的差不多了,已经醒来,正往这里来,要接你呢。”
秦诺疑惑道:“影卫?”
临清语气里带着些微抱怨:“嗯,现在该说是朋友才对,你跟他,比跟我关系要更好些的。”
秦诺笑了:“是吗?倒是没听你说过。”
临清叹息:“你这人……若是早说,你怕是不肯好好养病了,我哪里敢告诉你?”
秦诺沉默片刻,又说:“可我不记得了……”
临清半晌才又说:“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便好了……”
他垂眸,声音温柔:“我说过,我们是朋友。”
“很好很好的朋友。”只是朋友……
临清不喜欢他的那个影卫朋友,秦诺突然这样想,仔细想想,似乎也确实是这样——临清说起那个朋友,特意先说明了是“影卫”,以古人的想法,影卫是仆。
与仆为友,临清大约接受不了罢。
正如临清所言,影卫朋友正赶来接他,不到三天,他就见到了,只那一人,骑马而至。
那人脸色略苍白,但并不是虚弱的白,而是久不见日光的颜色,握着缰绳的手也是莹白如玉。他脸上没什么鲜明表情,只是唇紧紧抿着,眸中却满是担忧。
刚刚到马车旁边,他就跳了下来,几步走到秦诺面前,大力把他抱进怀里:“你……”
他抱得很紧很紧,紧到秦诺以为这个人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到最后,他也只听到一句:“没事就好……”
只是风寒而已,这个人担心是不是太过了?
他们,大概真的是极要好的朋友。
“你……”秦诺拍了拍男人的手臂:“别担心,我没事,真的。”
男人松手后,面对面站着,秦诺才发现,男人的眼睛红了一圈。
像是就要哭出来了一样。
那些要表明自己失忆了的话语,突然就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