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周国最受宠的公主。
年轻不知事的时候我曾一直跟着太傅表白,可那清冷如雪的太傅却拒绝了我。
“公主天人之姿,臣不堪匹配。”
所以当我继承大统的时候,他来跟我表白,我也拒绝了他。
“朕天人之姿,你配不上朕。”
01
我是大周国最受宠的公主。
这件事我从小就知道,因为我的母亲是大周国最受宠的贵妃。
我和其他朝代的公主都不一样,我自小就被父皇抱在怀里看他批折子,所以我也知道,明君一世的父皇只有这么一个污点,就是强抢臣妻,专宠贵妃。
没错,我的母亲原本是许给楚大将军之弟为妻的,谁知道在大婚当天,我的父皇一袭红袍当众抢亲。
也正是因为这一行为受世人诟病,所以我的父皇只能退后一步,不尊我的母亲为皇后,而是贵妃。
但是,是不是皇后又有什么要紧,后宫左右也不过只我母亲一个人。
后来等我长大些许了,父皇就把傅丞相的儿子傅岑召进宫来给我做了太傅,楚大将军的小儿子楚穆召进宫来给我做了伴读。
楚穆和我打小就认识,因着父皇抢亲这一举动,导致楚家和皇家关系尴尬,为了缓解尴尬,君臣一心,于是从小就给我和楚穆定了亲。
但我喜欢的不是楚穆,是傅岑。
第一次见傅岑的时候,我和楚穆才五岁,两个小孩短手短脚地被裹在厚厚的衣服里堆雪人。
小孩子没什么力气,所以我俩堆出来的东西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一阵风刮来,带动着灌木丛摇晃,雪从树枝上落下刚好把楚穆堆的雪人压塌。
我还没嘲笑他一会儿呢,就看见楚穆自己的雪人塌了不算,还抬起腿一脚把我的雪人一起弄塌。
“楚穆!你敢动本公主的雪人!”我气急了。
“呆呆,这叫有难同享!”
“谁跟你有难同享!本公主万金之躯,你得拿命保护!”
从我认识楚穆开始,就总是听见这句话——公主是万金之躯,你要豁出性命去保护公主。
虽然年幼的我并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每次都会看见楚大将军用这句话训楚穆。
我气不过楚穆弄塌我的雪人,手套包着雪球就要扔他,但是楚穆窜得太快,我追着他跑了一路,在不知不觉中两个小朋友就甩开了身后那群大惊小怪的仆奴。
但不过一个转身,楚穆就不见了人影,我却脚一滑摔进一个大雪坑里,最后是傅岑突然出现拉住了我。
我第一次看见这样好看的人,他应该是有十几岁了,比我和楚穆高好大一截,撑着竹骨伞弯着腰把我身上的雪轻轻拂开。
“公主小心。”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不过是小孩子习惯于追寻好看的东西,包括人。
在我看来,傅岑不仅长得比楚穆好看,连声音都比楚穆好听。
是傅岑把我抱着带回了宫里。
回到宫里才发现,楚穆和一群仆奴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皆因我这个盛阳公主雪地丢失。
02
傅岑长得高,腿也长,很快就抱着我走到了内殿门口,把我轻轻地放到地下之后才跪地说话。
我第一次见一个人能把宫礼行得这么赏心悦目,他就似是天上下凡神仙一样,就算是跪着腰背也是挺直的,像一棵雪地里伫立的雪松。
“臣傅岑,拜见皇上。”
虽然傅岑突出的外貌就像是黑夜里冒出来的夜明珠,但是我的父皇却并没有注意到他。
父皇快步走了出来,我只见到一片明黄色的衣料快速出现,再接着我就被父皇抱进了怀里。
“你跑哪儿去了?”父皇俊美的脸庞充满了后怕。
我还没有开口,楚大将军就拎着楚穆的后衣领把他扔了过来,对,没错,就是直接扔过来的。
“臣教子无方,让公主、陛下受惊了。”
楚大将军说着就又踹了楚穆一脚,让楚穆直接趴在了地上,“臣有愧陛下信任,没有保护好公主。”
楚穆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还带着鼻音,我也不知道他是因为我丢了在哭鼻子还是被他爹打得太狠了在哭鼻子。
但这并不妨碍我以后拿着个嘲笑他!
我被找回来了,父皇自然也不会再责怪楚穆,又恢复了之前那个温润君王的形象,“爱卿无需再自责了,这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罢了。”
父皇安抚好了楚大将军,才把视线放在了还在殿门外跪着的傅岑身上,“你是……傅丞相家的?”
“是,臣是傅家三子,傅岑。”
“好,今日你救公主有功,可想要什么赏赐?”
这个我知道,每次父皇这么问别人之后,都会从金库里拿一堆闪亮亮的东西赐给别人。
“公主乃万金之躯,保护公主不受到伤害是臣的本分,不敢居功。”
五岁的我并不知道这弯弯绕绕的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父皇听见傅岑的话后开怀大笑,然后摸着我的头说,“盛阳也五岁了,以后你就来内宫做盛阳的太傅吧。”
父皇又回头看了眼鼻头眼睛都还红红的楚穆,“楚将军家的,也来给盛阳做伴读吧,别让她觉得寂寞。”
03
父皇的一句话,就让我和傅岑楚穆绑在一起待了很多年。
自从那天我在雪地里意外走丢后,父皇就给我安排了一堆暗卫,楚穆也打破了楚家十岁进军营锻炼的传统,五岁开始就会时不时被楚大将军拉到军营里去挨揍。
傅岑成为了我和楚穆的太傅,他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为人太过一板一眼。
有时候楚穆会从宫外给我带些小玩意儿,或是我没吃过的糖葫芦或是民间的话本子,但是这些东西只要被傅岑发现,就会被没收,楚穆还会被傅岑打手板,因为傅岑说——
“公主是天下最尊贵的人,这些民俗低贱玩意儿不是您应该碰的。”
我永远都记得,傅岑第一次看见我手里有糖葫芦时那种可怖的神色,仿佛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极其危险和脏污的东西。
他很快地走过来一巴掌拍掉了我手里的糖葫芦,力道很大,让我感觉到了疼,和他平日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傅岑会对一个糖葫芦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这样的失态也只出现过一次。
只是后面要是发现楚穆再给我带这样的东西,楚穆挨手板的时候力道就会更重。
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楚穆在被连续打了三个月的手板后,我和他终于找到了一个不会被傅岑发现的方法。
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日子,不同的是,我和楚穆现在已经十岁了,傅岑也二十岁了,所以父皇把我上课的地方从我的书房改到了东宫。
这一举动似乎还引起了很大的朝堂争议,我看奏折时偶尔能看见一些,但是父皇还是依旧我行我素。
“交出来吧。”
傅岑在东宫门口直接堵住了楚穆。
我躲在宫墙后面,看着楚穆状似尴尬地把他给我带的东西交给了傅岑,然后再背过手冲我比了一个手势。
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楚穆其实买了两份,一份交给傅岑放松他的警惕,另一份藏在一个地方后面再拿给我。
“楚公子倒是乖觉了。”
“哪里哪里。”
这样的阳奉阴违,楚穆和我干了很多次。
宫里的世界看着确实华丽,但是也的确无聊,每个人都生怕我磕了碰了不敢和我玩笑,傅岑要求我全心全意学习,母妃也不常同我说话,只有楚穆会让我开心一点。
但是在我十一岁生辰之后,楚穆也很少进宫了,他被楚大将军丢进了军营训练,往常热闹的东宫现在就只剩下了我和傅岑,我唯一的快乐好像也不见了。
可我入主东宫这件事表面看似平息了,底下却是暗潮汹涌。
以前的我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也不明白,但是在傅岑的教导下读了那么多书,我才清楚地知晓自己和历朝历代的公主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我的未来——
东宫,是太子的居所。
太子,是未来的皇上。
04
在这件事情爆发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也会有我父皇解决不了的事情。
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傅丞相联合六部一齐上书,谏言父皇,说父皇因宠失政,专宠贵妃空置六宫,膝下无子千秋无继,公主行政,牝鸡司晨。
我看见这些奏折时,我着实很不明白这些大臣。
我父皇就只喜欢我母妃,所以只想对她一个人好,这也有错吗?我母妃不想再生孩子,所以我父皇让我学习政务,这为什么又不可以呢?
牝鸡司晨?
为什么男人做的事情女人就不能做呢?
谁规定了女人不能行政?谁又规定了公主不能入东宫?
但是父皇在收到这些奏折时,却一个人在御书房枯坐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宣了傅丞相进宫,然后,第三天,父皇的旨意就传了出来。
封了傅岑的姐姐傅岚为妃,三月后行册封大礼。
哦,原来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既然我的母妃专宠,那就送一个女人进来分宠;既然我的母妃不想再生孩子,那就送一个女人进来生孩子;既然我是个公主不能继承大统,那就让这个进宫的女人生个儿子封为太子。
在封妃圣旨晓谕六宫的时候,我正在东宫里上课,在听见太监宣读“傅岑嫡姐傅岚封妃”的圣旨之后,我愣了好一会儿。
等读旨太监走后,我才回过神,看着面前还是和初见是一样穿着一袭白衣的傅岑,眼眶却莫名地红了。
我不知道我在为什么委屈,但是我就是心里有些难受。
“公主。”傅岑注意到了我的异样,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如果难过是可以哭出来的。”
被傅岑严格教育了这么久,这是傅岑第一次允许我放下公主的尊贵姿态。
我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抽抽噎噎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傅岑弯下腰抱住我,一只手缓缓地慢慢地抚摸我的头发,十分有耐心地开导我,“公主,您为什么哭呢?”
“我……我不知道。”我依旧在哭。
“是因为陛下纳妃吗?”傅岑还是和之前一样的轻声细语,“您担心陛下不再喜欢你了吗?”
不是,不是这个……
我在傅岑怀里摇头,我知道的,我的父皇只喜欢我的母妃,也只喜欢我,就算再纳一百个妃子都不会变。
“那您是在害怕什么呢?”
“害……害怕?”我哭得开始抽气。
“眼泪的出现只会分为两种情况。”傅岑轻轻拉开了我和他的距离,半蹲在我面前,抬手十分轻柔地擦掉了我脸上还挂着的泪,“一种是喜极而泣,一种就是源于害怕失去,所以公主您在怕什么呢?”
我跟着傅岑的话去想,慢慢地收住了眼泪,只是之前哭得太厉害,还在继续抽气。
我真的在害怕吗?
害怕我父皇会喜欢新来的妃子,害怕会有新的弟弟妹妹出现分走父皇的爱。
就算我知道,父皇不会变心,但是我依旧害怕。
就像之前,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父皇办不到的事情,但是这件事打破了我的想法。
所以我也不敢再坚信我曾经那样相信的东西。
傅岑把我扶直后又松了手,脸上还是挂着和以前丝毫未变的笑容,“公主,哭过了就该坚强了,您是大周的公主,要尊贵体面。”
“……”
傅岑继续说道,“这是最后一次,您以后不该再哭了。”
05
在下学之后,我直奔母妃的坤宁殿。
父皇纳新妃这件事我都很难过了,那作为父皇的妻子,突然出现一个女人来分走丈夫的爱,母妃可能更难过。
但是在我踏进坤宁殿的时候,却还是看见母妃和往常一样,在院子里种那些中草药,没有丝毫受到影响的样子。
“母妃……”我声音轻极了,生怕惊扰她。
其实从小到大,母妃就不怎么喜欢和我说话,父皇喜欢抱着我给我讲故事让我骑肩膀,但是母妃却总是会避开我的拥抱。
母妃听见了我的声音,优雅地站起身回头看着我,“盛阳来了。”
“嗯。”
我跟着母妃进入了坤宁殿,她坐在以前她常躺的那个贵妃榻上,让婢女给我倒茶,“你来有什么事情吗?”
“母妃,父皇纳妃的事情……”我小心翼翼地说着,还一直观察着母妃的神色,“您不要太难过。”
这句话属实是有点多余,我自己也感觉到了,因为母妃的神色没有一点难过的样子。
“嗯,知道了。”
语气淡得仿佛谈论的不是父皇纳妃这件大事,而是今天晚上吃什么。
从小到大,我都知道父皇深爱母妃,所以我也理所当然地觉得母妃也是深爱的父皇的,但今天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父皇纳别的女人为妃,您不难过吗?”我还是有些不服气,难道我这么多年看到的恩爱帝妃都是假的吗?难道母妃一点都不介意父皇身边有别的女人吗?
我的心里其实已经差不多有了答案,但是我还是想听听母妃怎么说。
母妃只是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才深深叹了口气,“盛阳,其实我很惊讶你会这么问。”
见我不说话,母妃终于从贵妃榻上起身,坐到了我身边,“你已经长大了,我以为很多事情你都明白了,这个世界上一味地付出爱意也不一定会得到回报,这还得看另一个人愿不愿意接受。”
“所以……母妃不爱父皇?”我有一些懵。
短短三天,我的世界好像崩塌了,曾经的我仿佛一直住在一个刻意营造的温馨环境里面,而现在,傅丞相和六部尚书的发难打破了这个保护罩,让我看见了粉饰下的破败。
“爱?”母妃笑着轻轻摇了摇头,“盛阳,你从小跟着你父皇看了那么多东西,我知道,你一直知晓我和你父皇的曾经。”
是,我知道。
当今天子,强抢臣妻,专宠数年,空置六宫。
“他想娶我,我就必须得嫁给他。”母妃又再次起身,往宫门外慢慢走去,背影在逆光下看不清样子,“可他也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我抬眼看着母妃的身影,这个刚刚年过三十依旧婀娜多姿美貌无比的女人,“所以,母妃也不爱我吗?”
因为她不是心甘情愿嫁给父皇的,所以我的存在想必也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小时候她也从不抱我。
所以她也从来没有像父皇一样对着我笑过。
我看见母妃在听见我的问题后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移步迈出殿门坎,在她马上就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当然是爱你的。”
06
回到我自己的寝宫,我才能真的释放自己。
把宫女太监都遣散得离我寝殿远远地,我才敢窝在床上躲进自己的被子里小声啜泣。
傅岑要我永远端着大周国公主的体面尊贵,要求我不能脆弱不能失了分寸。
我就算想哭都必须选择一个没有人的角落自己哭,还不敢太过大声,母妃不会抱着我安慰,傅岑也只会板着脸教训我……
四周寂静一片,所以当窗棂传来响动的时候,会显得格外清晰。
我生怕被别人发现我在这里偷偷地哭,赶紧擦掉眼泪,整理好身上的所有东西才推开窗户。
但是窗外没人。
“谁?”
没人回答,外面只有一轮白月。
就在我打算关上窗户的时候,一根糖葫芦突然出现。
“是我啊呆呆!”
楚穆一袭黑衣从旁边冒了出来,他长高了好多,以前都和我一样高的,现在都已经比我高一个头了,他还是举着糖葫芦,和小时候一样笑得没心没肺的。
我打开窗户让他进来,他却固执地把糖葫芦递到我嘴边。
但是他不知道,他去军营的这三年,没有人再给我送给糖葫芦和民间的话本玩具,我也早就过了喜欢吃这些东西的年龄。
看楚穆坚持的神色,我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糖葫芦,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味道,外面的糖甜得粘牙,里面的山楂却又酸酸的。
“你今天怎么进宫了?”我嚼着糖葫芦口齿不清地问他。
楚穆十分娴熟地把我拉到地上坐下,靠着墙又从怀里掏出另一个东西,“封妃的旨意下达了,我来看看你。”
“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