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业像具干尸,已经直挺挺地躺了许久,一动不动,越云绡只佩服他连眼珠子都不用转上一转的,觉得很有趣,还研究了一会。
“封将军,姐姐,哦,不对,越帅让我来给你送鸡汤。你喝一点吧,我亲自炖的,很补气血的。”
“多谢公主一番美意,末将不配喝您的鸡汤,您还是拿回去给越帅喝吧。”
“这怎么能行?这是姐姐交代我的事,你若是不喝,我回去可如何交代?”
“真是越帅让您送来的?”
“嗯。这还能有假?不信你看,吴湖将军和木寻哥哥也来了。”
吴湖和何木寻理都不理封业,他们到了后,越云绡刚将汤盛了出来,这两人便急不可耐地将锅底的鸡掏了出来,一人分了一半,坐在门槛上一心一意地啃着鸡肉。
“末将有愧。”
“嗯,你既然被打成这样一定是做错了事,不过,我想姐姐已经原谅你了。”
“不可能。”
“封将军,那是你觉得不可能,我姐姐的心胸可不像你这样狭窄。”
封业像是被剑一整个刺穿了,他扭头去看越云绡,云绡公主不笑的时候同越帅更像了。越云绡盯着他,眼眸好似落月,落在了封业的眼底,莹亮了整个眼眸。她道:“别说话了,喝汤吧。”
封业张了嘴。
还跟来的时候一样,何木寻走在前面,越云绡走在中间,吴湖殿后。
“我问你们,我炖的鸡好吃吧?是不是香到了骨子里?”
“云绡公主,说实话,末将实在吃不出鸡的味道来,香不香的不知道,苦倒是真有些苦。”
“那是自然,里面放了许多药材呢,肯定会苦的呀。”
“也是,就当是进补了。不过说起来,这只鸡的肉倒真是紧实得很,尤其是腿上的肉。”
“那都是它们跳栅栏练出来的。木寻哥哥,你怎么不说话,我炖的鸡好不好吃的?”
何木寻老老实实道:“没味道,越帅说要给我买烧鸡吃。”
越云绡转过身,倒着走,她问吴湖:“木寻哥哥怎么会这么闷的?他是一直都这样吗?”
“公主有所不知,木寻他吧。。”
越云绡正竖起耳朵期待听到些什么有趣的故事,却忽然眼前一黑,什么都听不见了。在越云绡倒地之前,何木寻一把捞起她,横抱了起来。
吴湖话说到一半,看见一直在前面领路的何木寻忽然转身,一掌劈晕了云绡公主。短暂的惊诧过后,他先去探了探云绡公主的脉搏,发现没什么大碍,这才放心,问道:“是越帅吩咐你的?”
何木寻点点头。
吴湖想了想,脱下了外衣,盖住了越云绡,对何木寻道:“走吧!”
“好了,云霓,我们都先冷静一下,你听叔父说,逝者如斯,过去的事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便是无可挽回,我知道禹城的事寒了你的心,叔父也承认我是一时糊涂。但最终寡人的目的也没达到,如今,还落到了你手上,也算是报应不爽了,你还不够解气吗?现在,你我二人的争吵先停一下,你先带叔父去见一见云曦和云焰。”
“叔父,从您站在渠城城门之前到现在应当也快有三个时辰了吧?到现在才想起来要看一看他们?云霓还以为,你见到我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开口询问他们的下落。原来,你将他们视作微芥,毫不在意。谢如萱生的孩子就这般让你心生厌恶吗?哪怕他们也是你的亲生?”
越平川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无情,他道:“寡人早就问过你的属下,他们声称不知世子殿下身在何处,我看他们不像是在说谎,料想定然是你将云曦他们二人藏了起来,只为同寡人谈妥条件。你又不会伤害他们,寡人何须焦急?”
“我方才特地问过何木寻,他说陛下并不曾询问过世子和公主的近况,甚至是,只字未提与他二人相关的种种。何木寻是个不会说谎的孩子,而您,是个最会骗人的君王。您说,我该信谁?”
越平川气得连仪态都顾不上了,他拍了几下桌子,拍飞了茶杯,茶杯落在地上摔了个稀碎。越云霓看了一眼,觉得这茶杯预示了今日越氏一门的亲情也会这样,摔得稀碎。人命比纸薄,一撕便碎;人情比瓷脆,一拍便碎。
“越云霓,你究竟要怎样?你莫要再逼我,寡人若不是顾念你已逝的父帅,我!!”
门外响起了几下叩门声,随后,舒生的声音在门外缓缓响起,“云霓,曹莽回来了,我这边的事情也已处理好,若你那边已经没什么可聊的话,请陛下出来即可。”
很快,比越云霓料想的更快。终于,这如同凌迟一般的对话和斡旋能告一段落了。越云霓不知道,若是自己再这样同越平川单独坐在一起,她还能控制住自己多久,还要耗费多大的心力才能说服自己不要去掐那像枯朽的老树根似的脖子,不要现在就冲过去杀了他。人有了力量之后,会变得可怕,这可怕不仅是让旁人觉得可怕,更会让自己觉得可怕。当杀人变得轻而易举,控制住自己不去杀人就成了紧随其后需要掌握的一项技能。
越云霓很快打开了门,舒生就立在门外,房门打开后,他看到了一张比月色还要苍白的脸,知道自己的妹妹已经将里面那个伪善的君王逼到了绝境,同时,也将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这远比你死我活的游戏更折磨人到底。
“我来迟了。”舒生觉得很抱歉,他的妹妹,方才在那扇门里,将她二十三年的人生重新过了一遍,但这一次,她的身边只有她自己,和一个在亲缘关系上,这世上与她最近的人。就连他和曹莽,都不能站在她的身旁。
越云霓摇摇头,强撑着笑了笑,道:“不是,来的比我预想的要早,只是,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下单独说话,比我预想的,还要煎熬。”
舒生摸了摸她的头,像小时候安抚做噩梦的她一样,柔声道:“很快,很快就结束了。让我们将过去的噩梦都只留在今夜;从明日起,你将不再被恨意缠绕;过了今夜,那场将海棠花瓣一片一片打落的大雨,就会永远地停歇。小云霓,书生哥哥陪你再往前走两步,好吗?”
越云霓点头,舒生伸出手指,悄悄拭去越云霓眼下的两滴清泪。
越云霓深吸了一口气,回头,道:“陛下不是想见他们吗?请陛下移步,臣现在就带陛下过去。”
越云霓让道,越平川刚跨过门槛,便放了一个信号。金黄色的焰火腾腾升空,照亮了夜空,破碎了璀璨。越云霓冷眼看着,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的亲信传信,很快,那些人便会聚拢过来,保卫越国的君王。
门外火把林立,照亮了夜空,如同白昼。站着的都是越云霓的亲信,最亮的那处立着两根巨大的木柱,木柱上悬着两根粗绳,粗绳绕成了圈,这两个圈分别圈住了他两位公主的脖颈。两位公主的脚下,分别立着两个木桩。只要这个木桩被踢倒,那他这两个美丽的女儿就会伴着‘咔嚓’的两声脆响,香消玉殒。
“你要做什么?”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平静,但他的心刚才分明颤抖了一下。
“我要你做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