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骧花了20分钟时间从状况外反应过来。
简单来说，他是因为连接伊莎贝拉意识幻海的时候，通过切换视角的方式寻找投毒真相，却误打误撞地串联到了莫韦的意识世界里。
现在他暂时以莫韦的身份行动。
好处是桓骧阴差阳错地找到了城主关押那些无辜平民的地点，但是坏处是他现在已经和本体断开连接，不知道伊莎贝拉那边的情况。
万一被发现了，那真就完蛋去了。
当务之急是必须从监牢里逃出去。
桓骧仔细观察两个小时内的看守轮值情况，基本能确认，这里的看守比他之前遇到的监牢要松懈很多。
大概是因为城主认为平民没什么战斗力，所以并没有派重兵把守。
桓骧蹲在地上用茅草画出逃生作战的路线，制定这种简单地逃狱战术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有问题的是怎么团结其他犯人。
……
格林已经快要崩溃了。
月亮已经慢慢落下。
距离行刑时间还有不到12个小时。
按照原定计划，桓骧应该在昨天午夜十二点断开连接，跟格林取得联系。
但是计划出现失误，桓骧不知何由，突然失联了。
无论紧急通讯还是强行连接桓骧的信号，都没有结果。更加让格林坐不住的是终端上监控的桓骧生命数据消失。
他散步眼线去打听，也并没有任何关于有黑客入侵财政官别墅，被捕获的消息。
这说明桓骧没有暴露。
难道他……真的被反击程序烧死了？
格林眺望窗外，晨曦朝阳初升。
财政官的私人别墅大门洞开，八个荷枪实弹的仿生人抬着双人大床缓缓走出。
格林一眼看到已经停机的伊莎贝拉和里恩。
他已经顾及不了太多，披上斗篷，带好武器。
晨时7：00
珀西瓦尔的广场上架起了处决台。
里恩和伊莎贝拉都是战术仿生人，战术仿生人的皮肤都是用高强度纤维加固过的，一般刀剑毫无作用。
所有为了销毁战术仿生人，他们发明了另外一种处刑工具。
特斯拉之刑。
名字取自科学家尼古拉。特斯拉，他被称为交流电之父。
所谓“特斯拉之刑”顾名思义，就是通过强烈电击直接刺激仿生人的大脑意识。
这对仿生人来说是酷刑。
格林试图混入看守营，但是对方重兵把守，把伊莎贝拉两人围得死死的。
晨时9：00
处决台基本搭善完毕。
广场上陆陆续续聚集了很多人，人们手里举着牌子，上面写的无非就是“杀死魔女”“处决罪犯”“还我家人”。
财政官命令手下将伊莎贝拉和里恩分开，将他们捆缚起来准备行刑。
晨时10：00
距离中午行刑还有两个小时。
桓骧在监狱里举办了一场“伟大”的演讲。
那些本已经习惯于这种牢狱生活的平民们被他说得热泪盈眶的。
私下里桓骧利用这些人对莫韦的熟络，加以聚拢人心。一上午的时间，监狱里所有的犯人都变得同仇敌忾。
桓骧先是诱骗一名看守的警卫进入监牢，然后所有人一拥而上。
虽然莫韦的身体素质比不上桓骧本身经历过星海学院锻炼的体魄强健，但对付仿生人并不非要用蛮力取胜，只需要动动脑子。
只要切断仿生人的中枢系统，仿生人就会即刻瘫痪。
人们叠罗汉一样压住仿生人的手脚，桓骧反应迅速，立刻掐断了仿生人守卫脖子后面的线缆。
随即桓骧又引来几名仿生人，有了第一名仿生人提供给他的武器，再制服其他人反而不那么费劲了。
本来这里监牢的兵力就少，桓骧夺取几名仿生人的兵器以后，跟其他几个壮年男子率先冲锋，等那些看守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冲出监牢。
珀西瓦尔城主府霎时间乱了套。
城主急忙出兵镇压。
此时行刑场上还毫不知情。
晨时11：30
太阳已经高高升到天空的中央。
伊莎贝拉和里恩被绑在行刑架上。
财政官款步来到两人面前，他让手下的仿生人给伊莎贝拉和里恩蓄能。
他要最后羞辱一下这个自己只差一步之遥，却未能得到的少女。
伊莎贝拉缓缓转醒。
她看见满广场的人，看见了一旁的里恩。
这是她一生中唯二露出惶恐与畏惧的表情。
她不是怕死，而是害怕那些充满憎恶的目光。
当她看见姐姐夜莺遍体鳞伤地被吊死在珀西瓦尔城门的时候，那些人也是这样的眼神。
憎恶、开心、兴奋……
明明是姐姐救了她们。
每次她看见这种目光，都会想起姐姐夜莺的死。
她会忍不住憎恨、厌恶这些人，但医者应该博爱。
这种矛盾的情绪比死亡还要折磨她。
“看见了没有？这就是你们抢我生意的下场。嘿嘿……救人？你们无私的救了那么多人，结果他们如此憎恨你们。
而我，只要略施小计。即使我赚了再多的钱，他们也只会对我感恩戴德。
什么悬壶济世！什么治病救人。
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万能地东西。”
财政官凑到伊莎贝拉耳边，狠狠嗅着她的气味：“可惜了，一个小美女。我得不到，只好让你去死了。”
他又洋洋得意地看向里恩，挥拳在里恩脸上猛地揍了一拳：“你不是很威风吗？还手啊？哈哈！还撞我？趁你还没死，我先多打你几拳。不爽你就还手啊！”
11：45
城主派出的镇压军队一路逼迫那些劫牢反狱的平民，将他们逼退到城外的护城河岸边。
对面全都是装备精良的仿生人，在人数、训练、装备都有着极大差距的情况下，连桓骧也没有完全把握取胜。
但是，靠河的情况下例外。
桓骧向所有人传递暗号，向河边撤退，同时对仿生人发起攻击。
这些仿生人都是程式化的存在，只要发动攻击，他们就默认追击反抗者
“散开！”
桓骧计算好距离，等仿生人发起扑击，立刻命令所有人闪开一条路。
那些冲锋的仿生人尽数落水，被河水冲走。
桓骧抓紧机会带着逃狱的牢犯们杀出一条路。
但是当他们还没喘口气，新的追兵赶来。
这次桓骧非但没带着逃亡人群逃跑，反而直奔刑场。
数以百计的人群直冲冲地撞破刑场，前来围观的人们被吓了一跳。
但是当那些在场的人们认出这些逃亡者，不仅没有让场面失控，四散奔逃。
反而变成了无比和谐的认亲现场。
那些围追堵截逃狱者的仿生人们，反而被人群挡在外侧。
此时刑场乱作一团。
桓骧正欲逃跑，忽然有人拽住他的一脚。
他低头看见一个小女孩，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哥哥！”
那是莫氏烧菜馆的老板娘母女。
桓骧心随意动，立马借坡下驴：“妹妹！”
他刚喊出这句话，意识突然一沉。
再度陷入昏暗。
当他竭力从这种昏沉状态苏醒，发现自己竟然身在法场。
准确的说是被遗弃在法场角落里，搬出来的那张大床上。
他披着光学迷彩，那些仿生人没注意到他，所以连他一块搬了出来。
正午11：55
城主和财政官相互对视，立刻达成共识。
被囚禁的那些人竟然逃出来了，这时候还不动手栽赃嫁祸，两个人都要完蛋。
“快行刑！快行刑！”财政官催促着仿生人下达命令。
桓骧注意到广场附近的大型电子荧屏，这里以前是用于做大型晚会的，为了照顾那些看不清舞台的人，所以专门有个大号电子荧屏转播。
桓骧神不知鬼不觉的凑近电子荧屏，他一眼看见格林，格林同样也看见了他。
瞬时桓骧的终端亮起，那是一则MP9格式的视频。
桓骧接入电子荧屏的端口，黑色的画面突然闪烁雪花。
接着，画面一转，变为俯瞰镜头。
“那两个小娘儿们挡了我们的财路。”
“那怎么办？”画面上能看清城主和财政官在密谋。
“简单。投毒，然后说是他们制造的瘟疫。”
“但是要是被人发现了……”
“没关系，我们抓几个人，对外宣称是中毒死了。到时候那些人脑袋一热，根本没人在乎细节。”
两个人一拍即合。
接着，桓骧把画面接通他在伊莎贝拉意识中，以莫韦的视角看到的种种经过。
“滚开！”财政官意识到局面不对，一脚踢开负责打开电磁阀门的仿生人，要提前下手，到时候没有伊莎贝拉和里恩，死无对证，他们再想翻案也来不及了。
财政官一把拉下闸门，但是拉到一半，闸门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了。
他下意识望向桓骧。
那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少年，正笑吟吟地望着他，然后——抛出手里截断的阀门机关。
他在接近电子荧屏的时候，顺手就把行刑机关给破坏了！
“你你你！”
桓骧一跃跳上高台，抬手抓住要跑的城主，掏出配枪抵住城主的后心：“好了，是时候阐明一切了，不想说点什么吗，城主大人？”
“是你！是你们！你们不仅害死了那位医师小姐！还把我们关起来整整两年！！”最先冲出来的，是莫韦。
他第一个冲上高台，紧接着人群像是打开了暴动的按钮。
人们彻底失控，他们冲了上来。
连桓骧也始料未及，他本想让城主交代完一切，在让他体面的上西天。
但是情绪失控的珀西瓦尔居民们直接冲上来，把他挤出场外。
珀西瓦尔的城主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被暴民们围在中间，活活打死。
他们剥下城主的衣服，将他的尸骸吊在城墙上。
像当初夜莺那样，一切都是为了祭奠那个心地善良的女医师。
此时桓骧才注意到财政官早就溜之大吉。
“不去追吗？”桓骧问格林。
那一刻，桓骧第一次从格林脸上看见他两年来唯一一次发自肺腑的微笑：“算了，没必要了。”
……
“……唉”
珀西瓦尔解放了，但格林并没有完全豁然。
虽然伊莎贝拉和里恩成功被救回来，但是明显伊莎贝拉收到很重的精神创伤。
即使格林修复了里恩和伊莎贝拉外在的损伤，但伊莎贝拉始终是木讷的状态。
和桓骧初次见到的那个坚强少女完全不一样。
“桓骧先生……”
“啊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桓骧干脆利落地接入伊莎贝拉的端口，“之前说过了，她也算是我的报酬之一。所以就是我的东西了，救她是我分内的事。
这次就不收你钱了。”
“谢谢。”
桓骧无视格林的感激之言，径自闭上眼睛。
他的意识沉沦黑暗，悲伤的情绪涌入脑海。
这一次他所见的画面与前一次接入伊莎贝拉的意识幻境完全不一样。
不再是回忆，而是静态的世界。
一望无垠的沙漠。
仿佛被时间冻结的精密的城市。
风、空气、声音、光影，全都被定格。
桓骧情不自禁地抬头仰望。
少女的身躯被吊在城墙之上。
无力、悲伤、痛苦……
桓骧缓缓低头，望向城门里侧的街道。
那里满是尸骸与痛苦的面庞，瘟疫肆虐着城市。
在桓骧不经意间，有人与她擦肩而过。
桓骧跟随着伊莎贝拉一步步踏入城市，遍地的死人。
在街道的尽头，他看见了无数面向他们微笑的人。
男人、女人、男孩、女孩……他们全都是曾经与夜莺姐们一切流亡，却惨死野外的难民。
死了……全死了……
眼前的画面攸忽变换。
财政官的声音在整个空间回荡。
“她们都是因为你才死的。”
“害死她们的不是我，是你。”
是的。
是我。
因为我不够资格加入医神药业，所以夜莺姐姐脱离了医神药业，带着我成了流浪医师。
为了让我活下去，夜莺姐姐才惨死。
为了我，伊莎贝拉姐姐才被星海的战术师杀死。
因为我……因为我……
整个空间开始剧烈地震颤，像是地震一般。
接着眼前的监牢、城市、沙漠都开始崩毁。
远方的沙漠地表突然开裂，百米高的十字架冲天耸立。
那个作茧自缚的少女医师被捆绑在庞然巨大的十字架上。
就像传说中上帝被朗努基斯钉死在十字架上，献祭给天地之间。
一把又一把金色的光枪出现在天空，如密集的雨幕，刺穿了少女。
桓骧咬断了衔在口中的香竹，他来到十字架底端，伸出右手指向天空，犹如在宣判罪行：“没错，就是因为你。因为你的懦弱、愚笨，因为你的圣母心。
你把所有错误归结于自己，你以为你是谁，以为自责就能拯救一切？
别搞笑了。
就算你把自己叉成串串香又能怎样？”
“伊莎贝拉。夜莺。贝尔。”他大声叫出那个少女的名字，“我宣判你的罪行。”
“你有罪，罪名懦弱，我宣判你坚强。
你有罪，罪名愚鲁，我宣判你分担。
你有罪，罪名孤独，我宣判你合作。
你有罪，罪名承担，我宣判你解放。”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孤单一人。
我是你的战术师，我与你立下契约。我将与你共同偿还罪孽。
睁开眼睛吧，伊莎贝拉，为你的过去承担，而非逃避。
苏醒吧！
你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了。”
……
珀西瓦尔城郊。
淡紫色长发的少女医师在墓碑前蹲下，奉上一捧鲜花，这是这个时代最宝贵的东西。
一捧鲜花比金子还要昂贵。
“以前我跟夜莺是同学，也是恋人。我追了她好久。”格林望着墓碑无声的笑了，“每次我一表白，她就找个理由跑掉。现在她再也跑不掉了。”
“所以，你是打算留在这里了？”
“照顾好我的小姨子。”格林贼笑着看向桓骧，“妹夫。”
“……what？！”桓骧懒得搭理他，“话说那个什么里恩跑哪去了？”
“走了，那家伙你应付不来。至少现在是这样。”格林掏出终端，向桓骧上传了一份资料，“这是我们约定的。其实那份资料被截胡了，我已经完全破解过了。所有资料都在里面了，虽然我不知道细节，但你哥哥的事情必定另有隐情。
对了，娜塔莎的下落，也在里面。
其实，她一直在关注着你。”
桓骧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看资料了，但是被格林拦住：“现在不是时候，回沃恩，修好你的仿生人，娜塔莎那里可是很危险的。”
“好吧……”桓骧挠挠头。
伊莎贝拉向姐姐做了最后的告别，然后毅然起身，站在桓骧的身旁。
他们与格林道别，转身走出几公里。
一阵枪声回荡在荒芜的旷野上。
这个时代，爱情是何等奢靡的东西，唯有死亡能成全一切。
“这里是桓骧。任务已完成，正在返回沃恩。”桓骧接通莱西联盟的联络。
另一边，接通通讯的却不是阿尔沃，而是低声的抽泣。
是克丝蒂的声音：
“桓骧先生……呜呜……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