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吊灯在房顶摇摇晃晃。
桓骧和格林挤在狭小的房间里,相对无言。
桌面上摆着一张模拟了整个珀西瓦尔地形和建筑的沙盘,他们已经在沙盘上推演了十几种救援方案,但都被一一PASS。
每一个计划都看似可行,但药材商在珀西瓦尔人望和势力都太大,加上还有城主跟他狼狈为奸。
人心都是别人的,任你有千般诡计也无计可施。
“如果不改变人心所向,扳倒财政官是不可能的。”格林叹息,“已经过去两年了,那混账做事从来滴水不漏,不可能留下任何把柄。”
“也不是那么滴水不漏。我们华夏人有句古话叫人在做,天在看。”桓骧后仰看向天花板上的吊灯,“是真的有天在看哦。”
“什么意思?”格林不解。
“这件事有点麻烦。”桓骧笑吟吟地看向他。
格林有时候甚至怀疑这个十八九岁的男孩比自己更像无良商人:“你要什么?”
“我想让你帮我修好一具战术仿生人。”
“是那具叫阿玄的战术仿生人对吧?我答应你,快说你的计划。”
桓骧打了声响指,代表成交:“我需要接入伊莎贝拉的意识。你跟我讲了那么多故事,但你仍然不是亲历者。我需要能回到当时的条件,你应该知道战术师和战术仿生人之间的连接吧?”
“共感效应……我也只是听说过。这是很有风险的事情,银河公司从来都是明令禁止的,如果有任何失误,你都可能被反击。”
“相信我,我是老手了。”桓骧贼笑着,“不过,以后你的小姨子可就是我的人了。”
“什……”格林气笑了,“桓骧,我越来越对你感兴趣了。好吧,我可以给你提供潜入途径。
但是,我还是得提醒你。现在财政官的宅邸已经处于隔绝状态,你一旦潜入,是无法启用任何保险措施的。那些骇客技术在隔绝状态都会被屏蔽。”
“别扯没用的,时间不多,赶紧行动。”桓骧比格林更干脆,他准备好一切潜入措施和装备,开启与格林的离线通讯。
幸运的是这次潜入终于没出什么岔子,整个别墅进入了隔绝状态,财政官和那些仿生人自然而然撤出去居住。
从外围想要撬开宅邸对桓骧和格林而言很简单,问题是出去的路。
进入宅邸后,桓骧马上开始警惕起来。每一步步步为营,在宅邸到处埋伏了逃生的烟雾弹、屏蔽信号、陷阱等等,这都是他从莱西联盟和格林的小店里顺来的。
虽然骇客技术一直是桓骧引以为傲的手段,但这只是之一。
在星海学院高年级入学考试的时候,他凭借着技压群雄并且差点打赢燕却离的不是什么黑客技艺,而是战术师的必修课——地形与战术。
桓骧对地形战有着极高的天赋,入学考试他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凭借模拟场景中的地形优势,全歼了第9名以下所有幸存考生。
最后与燕却离一对一的时候,桓骧也差点以战术取胜,只因为燕却离诡异的身手,以及紧要关头的异状,才惜败。
他一路布置一路探索,确认别墅内部没有敌人,直接登上顶层。
推开门他就看见里恩和伊莎贝拉。
里恩死死护住伊莎贝拉,两个人都已经处于断联状态。外层的防护网基本上一碰就碎。
然而那个财政官太胆小,害怕里恩还有什么疯狂举动,所以干脆封锁了宅邸。
桓骧在房间里布置好反击陷阱,然后披上迷彩,在保证不会有人打扰自己的情况下接通伊莎贝拉的意识。
随着电流声在脑海中穿过,桓骧的意识进入了一片深邃。
这种感觉他似曾相识,那是在与阿玄连接时出现过的感觉。
负面的情绪从漆黑的深渊中流窜,这一次他感受到与连接阿玄时那种悲怆的孤独不一样。
委屈、孤寂、坚强、害怕、欣慰。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像是最坚硬的矛与盾,在黑暗中相互不断碰撞。
一个又一个气泡在冥冥黑暗中飘荡起来,每一个气泡里都是一张笑脸。
那些闪烁画面的气泡飘飘荡荡,直到桓骧面前,砰然炸破。
每当一个气泡破裂眼前的景象便会闪烁一下,气泡破裂的速度越来越快。
亮眼的白光也越闪越快,最后汇聚中一片炫目的白色。
仿佛一闪大门在桓骧面前洞开,他的眼睛就像一对镜头,向着白色画面飞速推进。
耳边风声簌簌。
桓骧一头撞破白色空间,渐渐白光褪去,展现在他面前的是广袤无垠的荒漠,还有一座城市。
珀西瓦尔。
在漫漫黄沙中,两个人影由远及近地走来。
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孩,紧紧牵着身后八九岁的少女,迎着风沙潜行。
那个年轻女子身上穿的是医神药业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制服,身后的背包上也印着银河与药丸的图标。
“贝尔,我们就快到了。”
“嗯嗯,我还能坚持的,姐姐。”身后的小姑娘强作镇定。
她们与桓骧擦肩而过。
桓骧一路跟随着两人进入珀西瓦尔。
所有的事情,跟格林讲述的都一样。
她们就是伊莎贝拉姐妹,年长的是夜莺,年幼的是尚未经历一切的伊莎贝拉,那时候她的名字还只叫贝尔。
她们在城市里为平民看病,行医积善。
但触怒了那个万恶的药材商。
接着是药材商向水里投毒。
桓骧敏锐地抓住关键点,与连接阿玄的意识幻境不同。在伊莎贝拉的意识幻境里,他更像一个旁观者,一个彻头彻尾的观众。
他可以自由操纵时间轴,就像观看并调节视频的时间轴一样。
“回放。”第一遍过的很快,桓骧没看清投毒当晚发生的事情。
他调节时间轴,回到前一天。
“谢谢老板娘。”这是在莫氏烧菜馆,夜莺替老板娘的儿子治好了腿和丈夫的痢疾。
“没关系,还得谢谢你们帮我家治病,唉城里的医院收费实在太贵。”
“大姐姐,小姐姐。这是我做的糕点,你们尝尝。”那个很幼小的小女儿吃力地端着盘子走来。
然后是很平淡的日常聊天。
看似平常,但是到这里事情的进展时段可是变快。
本来在意识幻境里,虽然时间流动比较快,但一般连接者是感觉不到的。
形象比喻,当一个视频45分钟时长演绎别人的一生时,作为观看者并不会觉得维和,反而觉得自己很正常的看完了剧中人物的一生。
但如果视频被剪辑了,便会觉得剧情不连贯。
这就是此时此刻桓骧察觉到的违和感。
眼前的场景突然开始加速,连人们说话的语气都开始加速。
“再回放。”
桓骧再次调节时间轴,但结果依旧如此。
每到小女孩端上糕点,时间就会变快。当桓骧把视点调到下毒地点的时候,药材商已经投毒完毕。
虽然每次都能捕获他的背影,但并不能看见有谁参与了这件事。
更要命的是,等画面慢下来的时候,桓骧调查幻境中的细节线索时,发现所有关于瘟疫投毒的人都已经被标注死亡。
怪不得格林说药材商做事滴水不漏。
如果问题无法解决,就解决可能产生问题的人。
杀人灭口就是最好的办法。
绝了。
但是,第六感告诉桓骧,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转机。
看似是死局的地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回放。”
“回放。”
“回放。”
……
已经忘记是回放了第几千次。
伊莎贝拉的深层记忆似乎出现了磨损。
旧时代有个作家曾经说过,人的记忆就像光盘。
越宝贵的东西,越是压在心底。偶尔回味会五味杂陈,回忆的次数太多,就成了包袱。
无数次的回放,使得伊莎贝拉的深层记忆变得模糊。到了后来,除了主要片段外,那些细节场景转换的越来越快,桓骧渐渐已经从中找不到什么有效信息。
但是最开始那种奇怪的违和感始终没有消失。
他只能静静地沉溺在伊莎贝拉的意识幻境里,他不再调节时间轴,而是任由剧情发展下去。
从怀揣希望,到委屈愤怒。
从温馨的逃亡,到绝望的离别。
从孤独寂寞的流落,到心怀怨恨与倔强的改造。
不对……
还是有哪里不对……
是什么不对?情绪?故事?还是……人物?
突然!
桓骧灵光一闪。
不对!有一个地方不对!
他再次,最后一次调节时间轴。
时间回转到投毒的前一天。
“谢谢老板娘。”
“没关系……”
“大姐姐,小姐姐……”
没错。
是的。
在伊莎贝拉的记忆里,所有人都是这场栽赃嫁祸事件的参与者。
是加害者或者被害者。
但只有一方例外。
他们虽然是被害者,同时也是加害者。但更重要的,他们是伊莎贝拉记忆里唯一的参与者。
为什么唯独把莫氏烧菜馆的老板娘标注在记忆中?
她们在珀西瓦尔救了那么多人,无数人感恩戴德。
也因为瘟疫事件无数人憎恨她们。
为什么唯独在格林的故事里,在伊莎贝拉的记忆里,只有莫氏烧菜馆的老板娘被重点记忆了?
桓骧重新观看这段记忆。
他终于在这段记忆里发现了那种毫不可查的违和感。
他是伊莎贝拉记忆里的观众,但观众从来不会只把视点放在主角一个人身上。
之所以产生违和感,是因为在潜移默化的情绪里,莫氏烧菜馆的剧情视点改变了。
此时此刻,在这个时间点里。
桓骧是以另外一个人的视角在旁观着伊莎贝拉姐妹和莫氏老板娘她们时间的对话。
这个人,不是伊莎贝拉姐妹、不是莫氏老板娘。
桓骧急忙环视四周,寻找那个奇怪视点的来源。
终于,他在烧菜馆毫不起眼的里侧小房间里找到了。
那个视点,是老板娘的儿子。
那个死于珀西瓦尔瘟疫的人。
桓骧幡然醒悟,自己一直以来都进入了一个误区。谁说意识幻境的主视角一定要是意识的主人了?
这一次他全程陪同在老板娘儿子的身边。
果不其然,在伊莎贝拉姐妹离开后,时间的转换恢复正常,但是意识空间也就偏移了。
此时桓骧并未完全察觉到,他已经融入另一个人的意识中。
在新的视角里,老板娘儿子有心帮助伊莎贝拉姐妹。
他听到贝尔跟夜莺商讨治疗的配方药材不够,于是老板娘儿子便偷偷跑到河边去采集药材。
这一次桓骧终于以第一视角看到药材商下毒的经过。
他在投毒以后,当场灭杀所有在场的仿生人,以及他的助手。
老板娘儿子大惊之下马上逃回珀西瓦尔,但是还没来得及跑回家,就被城主的手下抓住。
城主似乎抓了不少人,这些都是被夜莺治疗过的人,对外城主一直谎称他们是中了瘟疫,然后死去。
为了不传染别人,所以统一处理。
珀西瓦尔的人们也不知怎么就顺理成章地相信了。
确认还有人证,桓骧心里当下就有把握了。
“想要的证据已经有了,接下来只要收集物证就行了。OK,登出。”
没反应。
“嗯?登出。”他再次呼叫系统。
还是没反应。
“我靠,不会吧?!我也没遭到保险系统反击啊!喂喂喂!登出登出登出!”桓骧抓狂了。
这会儿他忽然有了切实的感觉,心中松了口气。
估计是系统故障了,一时没能按流程登出。
这会儿桓骧已经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回归本体,完全可以支配躯体了。
他睁开眼睛,发现眼前黑洞洞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头顶正上方,有微弱的亮光透过。
桓骧起身,摸了摸四周,发现周围的墙面又湿又滑又硬。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里不是药材商的宅邸。
周围的环境,更像是监狱!
他下意识摸到腰间,身上的装备都已经不见了,衣服也不知道何时被人换了。
“什么情况?!”桓骧的大脑立刻开始运作。
难道自己被发现了?
有人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把他抓起来关进监牢了?
那也不对啊!意识连接的时候,他已经设置了警报。再说了,他特制的光学迷彩,除了克丝蒂,没人能识破。
在桓骧抓狂的时候,突然有人抓住他的脚踝。
接着,他听见有人梦呓般说:“唔姆,我说莫韦,你干嘛呢。一惊一乍的。”
“莫……韦?”
“哈欠~”身旁的人伸了个懒腰,“你睡傻了?你不是莫韦你是谁?哦!是不是到饭点,该吃饭了?”
不会吧!
桓骧摸了摸自己的脸。
满脸胡茬,头发脏、臭、蓬乱,最重要的是他摸到自己的颧骨、脸型要比本来的自己消瘦很多。
我……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