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骧在小屋中间的卓帷前坐下。
他一进来就觉得这间小屋充满微妙的氛围。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窗户和门都关得很严。全靠着桌案上的蜡烛照明，天花板上也贴了一层夜光的墙纸，在昏暗的环境下，头顶的八十八张星图忽明忽暗，像是真正的星空。
房间四周的墙壁上挂了一圈悬空的储物架，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包括灵摆、水晶和某种说不出名字的动物的骨头。
正中央便是那张很宽大的桌子，桌面上铺了一张画有六芒星图案的桌布，唯一照亮屋子的四支蜡烛就压在桌子的四角，中间的六芒星图案上放了一个很大的水晶球，旁边还有塔罗牌、扑克牌、骰子、龟壳、梅花易数图解……
桌子后面，穿着颇有吉卜赛人风格的女人慵懒地靠在椅子松软的椅背上。
她带着面纱，桓骧看不清她的下半张脸，但只觉得这女人的眼睛非常好看，又有魅力，长长的睫毛、深邃的目光，好像她望向你的一瞬间，你所有的秘密都被袒露在她的面前。
她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桓骧内心破防：“那么，我年轻的战术师，桓骧先生。你想占卜什么呢？”
桓骧很被动，来之前阿尔沃什么都没跟他说，更没跟他讲是来占卜。
说到底，他也不相信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但这个女人一上来就点破了他的身份，恐怕是有备而来。
“我想找个人。”桓骧信口说，“找我哥哥，桓迦。”
他已经算是穷途末路了。
无论对方是谁，桓骧都没有必要隐瞒，并且他甚至是抱着一线希望说出这个问题。
即使星海勒令他要亲手弑兄，但在桓骧心里更迫切的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占卜师莱娜直起身子，手掌一扫面前桌上的东西：“那你选一样吧。”
“额，可以都试试吗？我没研究过这个，哪种比较准？”
莱娜笑着前躯身子，将双手抵在桌山，手背拖住下巴，一双漂亮而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桓骧：“那要看你想知道什么了？是想找人呢？还是，想找一条路？”
她在桓骧的眼睛里看到一片迷茫，像个找不到归处的孩子。
莱娜盈盈一笑，拿起桌上的塔罗牌，开始抽牌：“那就听从命运的指引好了。”
她飞快的抽动牌组，那一沓塔罗牌在她手里像是被赋予了生命，随着她手法娴熟，牌卡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般从其中飞了出来，然后平稳落在桌面上，排成一排：
逆位皇帝、逆位教皇、正位死神、正位倒吊人、正位战车、正位的塔、逆位的圣杯、逆位的宝剑……
“命运坎坷呢……”莱娜低声自语，“嗯……你是个聪明的人，你的路和你的想法一样曲折。”
她说着，从桌子后面走出来，然后一步一步，袅袅婷婷地来到桓骧身后。
忽然，
莱娜从身后抱住桓骧，惊得桓骧一身冷汗。
随后，温软的声音在桓骧耳边低低地说：“我知道，你现在很迷茫。表面上你看起来从容坦然，其实比谁都恐惧、慌张。
好孩子~好孩子~没有什么可怕的，你很强大。
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强。
但你要学会依靠和相信别人，比如刚认识的新朋友们。
他们会帮助你，为你指明方向。
相信自己，相信一切。”
莱娜的声音像是有某种魔力似的，引导着桓骧从不安中平静下来。
她蜻蜓点水般，在桓骧的面颊上亲吻了一下。
接着，桓骧感觉到莱娜似乎把什么东西放进他胸口的口袋里。
“要记住。世界是你的。”莱娜轻轻拍打桓骧胸前的衣襟。
而后，桓骧几乎是在潜意识的支配下走出了占卜屋，等他从中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走出占卜屋的门。
“你好，罗杰先生。”后台的管理员从旁边走出来，对桓骧施以礼节，“阿尔沃先生和克丝蒂小姐已经先一步入座，请让我带您过去。”
“谢谢。”桓骧礼貌回应。
在跟随管理员前往观众席的途中，桓骧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莱娜塞给自己的东西。
那是一张塔罗牌，“世界”。
“回来了？结果如何？”
管理员带着桓骧找到阿尔沃和克丝蒂。
舞台场上，马戏表演已经开始。最先上场的是剧团的小丑，和以往的影视记录里一样，演员画着半张笑、半张哭的妆容，鼻子上有个醒目的红鼻头，头顶戴着一顶黑色礼帽。
这会儿小丑正从帽子里变出一群白色鸽子，白鸽从帽子里飞出，盘旋在上空，引得观众席上叫好一片。
桓骧无心看表演，满脑子都是莱娜的话语，他回答阿尔沃：“说的都是一些云里雾里的话，让我相信朋友什么的。”
阿尔沃笑了笑：“你觉得我们算朋友吗？”
桓骧讶异地看向阿尔沃，从那张炭黑的脸上，桓骧看不出阿尔沃的表情变化，也就心里没有底气回答他。
“你觉得我们不算，因为我们认识的时间连24小时都不到。你从小跟着你哥哥桓迦偷渡进入星海，在贫民窟摸爬滚打长大。
欺骗、陷害、出卖，等等等等，人与人之间的负面相处模式你见得太多了。
所以你是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
我说的对吧？星海最年轻的战术师，桓骧先生？”
桓骧早就猜到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从进入房间看见阿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
但他还是不相信：“你是怎么知道的？”
“莱西联盟的眼线遍布故土和星海之间。从你被发配到隔离区的第一天开始，莱西联盟就关注你了。”
阿尔沃把几张照片传入桓骧的终端，全都是他在朗贺三平据点的时候拍摄的。
“最近半年来，你是唯一一个在这附近接入的战术师。”阿尔沃继续说，“不，应该说。你是这半年来唯一一个从星海降落故土的战术师。”
“唯一一个？！”桓骧心头猛跳。
他总觉得这句话有哪里跟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对接不上，但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我们查过星海的出境记录。不查不知道，一查了不得。竟然是那位星海第一战术师桓迦的弟弟。
本来莱西的人一致认为你只是个被牵连的纨绔子弟，没必要在意你。
直到前几天那场大爆炸，传回来的记录让我发现，我们真是小看你了。
凭一己之力，就端掉了隔离区最大的据点。
年少有为啊！”
桓骧心里有点复杂，有气无力地说：“我就权当你夸我吧。
So？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
阿尔沃摇了摇头：“你要明白，桓骧。我们不是你的敌人，起码现在不是。
我们和你有同样的目的，调查九个月前星海A007部队的异动。你以为，那件事情只影响你们兄弟和星海的关系吗？
你清楚，A007是星海最精锐的部队。
即使故土的人类，包括我们莱西联盟也曾经受过A007的帮助。九个月前，A007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消失……或者说是解散吧。
随后，经常会传出故土难民收到仿生人攻击的报告。
这些负面报告严重影响了故土人类的安全，还有星海与故土之间的关系。现在流离失所的人们，起码有三分之二不是因为变异兽，而是被战术仿生人袭击，失去了故乡。
而这些事情所有的矛头，都指向A007部队。”
阿尔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交给桓骧。
桓骧满是疑惑地拆开袋子，在里面发现一枚银色的徽章。
上面刻着一行编码“C1227”。
“清剿部队！？”桓骧几乎叫了出来，惊动了正在看马戏的克丝蒂。
桓骧对克丝蒂回应微笑，少女脸颊一红，扭捏着把注意力又放回舞台上。
“你怎么会有星海的清剿部队的军章？”桓骧压低声音质问阿尔沃。
“这是莱西联盟的救助队在一处袭击现场捡到的。”阿尔沃传给桓骧几张照片。
照片里，地面一片狼藉。满地都是血污，被切碎的人体器官丢的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还有一些坏掉的机械零件。
“难民们跟追击他们的战术师发生争斗，起因是C1227的战术师挑起争斗。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那些被逼入绝境的难民们群起攻之，杀掉了1227的一名战术师。”
“了不起啊。”桓骧窃笑，“可是怎么能有人能违法战术师协议？星海战术师协议里明确规定不允许战术师对无辜平民发动战争。”
“因为故土的人类不被划定为平民。对星海的人来说，我们和动物一样都是畜生。”
“但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不知道。”
阿尔沃和桓骧同时陷入良久的沉默中。
很久之后，阿尔沃对桓骧开口：“桓骧，加入莱西联盟吧。即使你无法相信我们，不把我们当做朋友。至少在相同的目标前，我们可以做盟友。”
“我做独狼习惯了。”桓骧婉言拒绝。
“你可以尝试融入一个集体。就像莱娜说的，你要学着相信你身边的人。”阿尔沃说，“故土就如同是战场，你总要把后背交给别人。孤军奋战是无法生存下去的，学会改变。”
桓骧被阿尔沃的话稍微说动了，他低着头沉思。
一路孤军奋战走来，他确实在诸事上感觉到无力和疲惫。
早上遭遇飞驰党的找茬，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通知阿尔沃，那时候他确实感觉到在这片荒芜大地上，有人能依托是件很有安全感的事情。
就像面对朗贺三平的时候，即使只有阿玄和他，桓骧也心无所惧。
“那我再开出一个条件吧。”阿尔沃笑着说，“如果你加入莱西联盟，我可以帮你找到能修好你的战术仿生人的机械师。”
这句话确实打动了桓骧：“真的？可你不是说阿玄构造特殊？”
“那名女仿生人确实构造特殊。”阿尔沃叹气，“我猜，她应该就是传说中初代型号的战术仿生人吧。
但那不是属于我们这个文明时代的科技。无论是技术还是修复材料，都很昂贵。之前我告诉你，修好她的机会渺茫，是因为你一定支付不起昂贵的修理费。”
“那你现在怎么选择告诉我了？”
“如果你加入莱西联盟。你可以用劳务代偿，莱西联盟会为你支付这笔钱。”阿尔沃说，他看见桓骧那副“原来是这样啊，白高兴了”的眼神，无奈地耸耸肩。
“别用这种目光看我。我是说可以帮你找到那名机械师，但没说免费。你加入莱西联盟，做任务偿还贷款，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好吧。但是先说好，那些不正当的活我是不会干的。我是个有原则的人，不会出卖身体和灵魂。”桓骧双手捂着胸前的衣服。
“别想太多。我们又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方。”阿尔沃再次把一段数据传入桓骧的战术终端。
“我们需要你帮我们从亚博湾的IC技术总部里取出一段数据，相信我，这活只有你能行。”
桓骧大致略了一眼阿尔沃传来的数据。
IC技术总部是星海在故土建立的临时档案馆，这里保存了很多重要，但未能及时中转入星海总数据库的信息。
“之前你能看破我的光学迷彩伪装，这活你怎么就干不了？”桓骧抬眼看向阿尔沃。
“我可没那个本事。”阿尔沃摊手，“这都是克丝蒂的功劳。”
“诶？”桓骧看向那个穿紫罗兰连衣裙的女孩。
她正沉迷于舞台上的马戏表演，满眼都是喜悦和兴奋。
这时，从附近的包间里走出两名男子，他们在克丝蒂面前站定。
其中一个深施一礼，说：“这位美丽的小姐，可否请您跟我们去舞台上，配合表演呢？”
与此同时，舞台上的杂技表演结束。
转而从后台推出巨大的兽笼，场上的气氛开始沸腾。
耳听见主持人热情洋溢地报幕：“接下来，让我们欣赏驯兽与魔术表演，有请我们的双子魔术师，让他们选择一位在场的幸运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