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骧手心被汗水浸湿。
山丘、低坳、平地……前后左右,数百名仿生人将桓骧和阿玄包围,黑洞洞的枪口笔直地瞄准他们。
“朗贺三平……”桓骧一眼看见正面仿生人大军身后的男人。
他正站在远处,负手望着他们,嘴角自始至终都带着浅淡而得意的微笑。
“我小瞧你了,桓骧。本来以为你不过是在你哥哥背影下长起来的废物,没想到你确实有两下子。”
桓骧不屑一顾:“你得意个屁,你的据点已经完蛋了。”
“那又怎样?你就没想过,你们在这里闹出那么大的事情,我为什么自始至终没出面管过?看来,我得收回刚刚对你的评价了。”
“准备……”
朗贺三平抬手,数百支枪同时拉响枪栓,机扩的活动声回荡在整片黄沙平原上。
桓骧迅速观察敌方的布阵。
某种意义来说,朗贺三平的布阵完全没有章法可严,他手下的兵力足够强,根本不需要排兵布阵。
单纯以人数碾压,把仿生人们均匀的圆阵布置,包围他们即可。
然而,就是这种憨批列阵才最让人头疼。
所谓“越简单的方法漏洞越少”,哪怕这时候朗贺三平会耍点花样,也可能给桓骧他们可乘之机。
但是,那就不是朗贺三平了。桓骧与朗贺三平几次交手,都能感觉出一件事,朗贺三平是个真真正正的武夫。
他是个武夫不代表朗贺三平不会耍阴招,而是恰恰相反。
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诳了桓骧;然后又研究出那种别扭的任务发放系统,都说明朗贺三平是个谨小慎微的人。
然而奴隶营的事情,以及眼下他的排兵布阵又恰恰说明他的手段干脆利落。
不需要什么花里胡哨的手段,既然两人已经撕破脸,总要有一方弄死对方。
桓骧冷汗直下,他在脑海中演算过无数种逃跑方法,没有一种百分百奏效。
无论何种方法,都是一场豪赌。
但是,他笑了。
恰恰好,他就是一个赌徒,从小都是。
桓骧从小就跟着哥哥在贫民窟赌,赌食物、赌钱财、赌性命、赌未来……扳倒黑靴帮是他在赌,赌朗贺三平的任务系统的漏洞。
唤醒阿玄,他也在赌。
只有赌徒才能知道,越是局势微妙的赌局,越是能带来无与伦比的刺激。
“战术师,请下令。阿玄与他们死战。”银发的少女一颤手中的弯月银刀,声音平冷,视死如归。
“忘记我说的了?”桓骧掏出一盒香竹,取出一根咬在嘴里,“活着是最重要的。”
他咔嚓咬断嘴里的香竹。
瞬时阿玄觉得自己的脑部意识中涌上一种莫名其妙的通畅感,好像一直迷蒙的意识被人强行打通,变得豁然开朗。
接着她听见桓骧的声音,但不是从人工耳膜的共振发声,而是从脑袋里,从她的意识深处。
“两点钟方向。谁挡杀谁,别恋战。”
桓骧的命令简洁,阿玄的动作更加果决,在接收命令的同时,她的双腿已经在跑动。
这时阿玄注意到,桓骧也在跟着自己奔跑,而且速度丝毫不弱于自己。
在星海士官学院里,规定每个学生每天都要以一定速度跑20公里。
这是每个将要成为战术师的学生必须的体能训练,在士官学院里,你可以枪术课程不及格,可以搏击训练垫底。
但是田径项目必须达标,这不是毫无意义的训练,而是为了像今天这种险境做准备。
如果战术师在危急关头不能保证一定频率与战术仿生人共同行动,就会成为队友的累赘。
虽然从被唤醒到现在落入危局,阿玄和桓骧相识连12小时都不到,但是配合默契像是合作了很多年。
两人同时抵达两点钟方向,桓骧之所以选择这里是有一定考量的,某种意义上这处算是这列圆阵的薄弱处。
虽然人数上均衡,却是一处死角,只要能够突破此处防线,圆阵的机动性就会受限。
如此庞大的军队,即使迅速对他们的突围做出反应,及时转向射击,也需要一定时间来调整阵型。
从这处死角突围,一是延长朗贺三平做出反应调整阵型面向的时间;
二是桓骧观察过,这些仿生人所配备的都是旧式武器,这种武器的射程不是广角,存在无法调试射击角度的死角。
如果冒然开枪,不仅无法对桓骧和阿玄造成打击,还会误伤队友,自相伤害。
阿玄手中的弯刀发出低低的鸣颤,一弯森冷的弧光闪灭。
数十名仿生人端枪的手臂瞬间被斩落,枪械噼里啪啦落地。
然而对方人数众多,一排倒下后一排接上,仿生人们扣动扳机,辐射光弹化作五彩斑斓的暴雨扑向阿玄。
桓骧就地打滚,滚入敌阵中间,他拾起一把枪,装弹、拉栓、扣动扳机,动作一气呵成,红色的光弹在人群中炸开。
瞬息之间,敌方圆阵变得散乱不堪。
桓骧和阿玄背靠背在人群中且战且退,对方的人数源源不断填不上来,看似散乱,却绵延不绝。
桓骧抬枪打爆面前一具仿生人的脑袋,余光里瞥见站在远处的朗贺三平,发现他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不慌不乱的微笑。
“桓骧,你很不错。可惜,太嫩了。”
朗贺三平笑声越来越大,他居高临下一挥手,仿生人们迅速变阵。
原本生机可盼的突破口,眨眼就成了陷阱。
或者说,它一开始就是朗贺三平故意留出破绽,做出来的陷阱。
“去死吧——”
“好的~”
啪——!
朗贺三平的怪叫还没有结束,他的视线变成了纯白色。
在所有仿生人聚拢包围桓骧的同时,桓骧启动了闪光弹程序。
耀眼的白色与自脑袋里传出的嗡鸣声夺取所有人的视野和听力,与此同时桓骧开启雷达共享权限。
闪光弹程序当然也对桓骧和阿玄起作用,所以从一开始桓骧的目的就不是找突破口突围。
之所以往两点钟方向冲刺,是因为他故意落入圈套,只有这样,朗贺三平才会镇定自若。
提供给他充足的时间准备闪光弹程序,同时用雷达系统解构出方圆百里的旷野地图。
阿玄闭上双眼,把注意力集中在出现在意识中的雷达地图里,她双腿聚集力量,高高跳起,刀尖之上寒芒尽显,只刺朗贺三平。
然而朗贺三平竟然不躲不闪。
静静地抬起手。
当啷!
弯刀落地。
桓骧的脸色瞬间变了。
就在阿玄刺杀朗贺三平几乎成功的时候,朗贺三平竟然以人类之躯先一步做出反应,不仅避开了阿玄的刀,而且一把扼住了阿玄的脖颈!
朗贺三平居然恢复了视力!
桓骧心中大惊,此时他看向朗贺三平的眼睛。
发现他的双眼,瞳孔与眼白全都变成了空洞的黑色,像是无底的深渊,见之令人心中发寒。
即使如阿玄般强大,竟然也无法挣脱朗贺三平的手。
朗贺三平掏出手枪,对准阿玄的胸口扣动扳机。
枪声响彻整个荒原,橙色的循环液从阿玄左胸口被轰开的空洞里淌出。
朗贺三平肆意地抬手,阿玄的残骸被丢落在桓骧的面前,银发的少女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循环液大量地流淌,浸湿了身下的沙地。
桓骧低头怔怔地看着银发女孩的残骸,从空洞的豁口里甚至能看见血肉与钢铁交错。
他的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
这是他的第一个战术仿生人,虽然两个人才认识不到半天。
但是在意识幻境里,桓骧能感觉到莫名的亲切感和认同感。
那不是什么战术仿生人和战术师之间的情谊。
而是同一种人,在某一时刻相见的惺惺相惜;犹如传说中高山流水的伯牙子期,陆瑄瑄的过去他能感同身受。
就像两只受伤的小狗,在滂沱大雨中相遇,相拥相依。
所以阿玄打开了笼子,听命桓骧,并为之拼命。
所以从不相信任何人的桓骧,接纳了他一直认为紧紧是工具的战术仿生人阿玄。
愤怒。
感伤。
压抑。
难过。
杀死……杀死……
毁灭……毁灭……这个世界——
负面的情绪如暴雨夜的海平面,一瞬间变得无比狂暴。
只有在初入意识幻境的时候,桓骧才有过这种感受,那种无法控制,被感情支配理性的悲观。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桓骧沉溺进海洋,令他无法呼吸。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的朗贺三平。
那家伙就在远处的高地上望着自己。
满脸的得意和轻蔑。
这种家伙……赶紧死吧。
想法支配桓骧的手,他举起手里的枪,这种枪的射程只有100米,朗贺三平远远在他的射程之外。
但是桓骧仍然扣动扳机。
这一次,枪口甚至没有突出一丝光焰,只有机扩空响。
朗贺三平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蠢货。你连子弹都没有了,看来某种程度上还不如仿生人那种垃圾,你这个废物,你和你哥哥都一样。让老子赐你一死……”
话音未落,桓骧手里的枪突然炸膛。
紧接着一缕白光一点点放大,先是白,然后是红,最后是紫。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惊动了数千公里所有的生物,一朵蘑菇云在荒芜的平原上缓缓升腾。
咔嚓!
一条锁链断裂的声音在空灵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