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穿透桓骧的身体，却像没打在实体上，没有血花，没有悲鸣，连穿透实体时的闷响也没有。
下一秒，桓骧的身影在空间中消散，化作斑斑光点。
“呼——千钧一发啊，”桓骧深呼吸，他在竭力的平复心情，然后目光看向身后的人影。
他与桓骧身高差不多，但背影身材显得纤细高挑，一袭粗麻的斗篷遮住他的面部；然而仅凭背影桓骧也能认出她。
“好久不见了，娜塔莎……姐姐。”
一阵风吹过，垂落了兜帽；米黄色的长发顺势散下来，散落到腰间，那个眼前的女人慢慢转头与桓骧对视，还是那张熟悉、温婉和淑的面容。
“……”娜塔莎凝望着桓骧不说话。
并非她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桓骧耗费了灵山一半的能源，制造了一个短暂的空隙，让他能连接到娜塔莎的信号，但这信号终究微弱。
桓骧的声音有些颤抖，双手握拳又松，松后又握拳，几次之后，他方才平复下来：“没关系，只要知道那群家伙没骗我就足够了。我会找到你的，娜塔莎姐姐。”
娜塔莎的影子忽然崩散，化作蓝色的数据点。
过了几分钟，桓骧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渐渐接近，其中还听见了越湫礼的声音，催促着其他人快点。
不多时，黑暗的空间透入一丝亮光，光线渐渐放大，天机阵的入口被打开，越湫礼带着十几名灵山卫戍冲了进来。
他们还没走几步，就愣在原地，十几个人错愕地望着桓骧，眼神像在看怪物。
越湫礼吩咐齐将军带着士兵进入天机阵，把洛言庆捉拿归案。
“越湫礼，你丫倒真是会拐着弯坑我。”桓骧薅住越湫礼的前襟，“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桓兄请息怒，一切皆是令兄的安排。”越湫礼挥袖一抚，卸去桓骧的力量，“云梦仙境非常人能去之地，伊甸更是凶险万分。若桓兄连天机阵也闯不过去，那莫说是兽潮，即便是云梦仙境的通路，你也进不去。”
“那你就不能事先告诉我？”
“天命无常，往往都是危机到了你面前，方才后知后觉。”越湫礼总是一副微笑温和的样子，但说的话字字珠玑，“桓兄难道忘记在非欧，阿尔沃等人之死了？”
一句话就让桓骧沉默了，阿尔沃等人的死是桓骧心里放不下的隐痛，毕竟朗贺三平是为了报复他，阿尔沃他们本不用死的。
“令兄早已知会灵山，若有朝一日你离开星海，途经灵山，务必让你去天机阵闯一遭。”
“我哥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桓骧心里的鼓擂得嗡嗡作响，“所以兵变的事情难道真是他一手策划？”
他激动起来：“你们到底知道什么？！告诉我！”
“天机不可泄露。”越湫礼背身而去，“以桓兄如今的能力，即便知道，你又能做些什么？
若灵山之事，桓兄不能解决，伊甸你亦不必去了。”
……
“洛言庆，我劝你从实招来，我等看在你是华夏血脉的份上，当饶你一命。”
越湫礼平静地注视着画面。
洛言庆被关在一处近似宝塔的地方，数条精钢的锁链从塔心的四面八方伸出，洛言庆被锁链吊着手脚、脖子，整个人架在半空中。
这是灵山最高规格的监狱，专门对付那些异能者，锁链都施加了特殊材料融合，能够压制异能者体内的异动基因，而且一旦发现犯人有任何不法举动，锁链会马上回收。
被吊住四只与脖颈的犯人便体验什么叫做五马分尸。
洛言庆仍旧闭着眼睛不说话，从被捕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死的觉悟。
“你就不怕牵连你的家人朋友吗。”越湫礼继续说。
洛言庆缓缓睁开眼睛，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无尽的嘲讽：“家人朋友？他们早就死了，死在一年前，死在你们灵山十巫的龟缩与懦弱中。
你不用同情我，华夏血脉？那是什么鬼东西，虚伪、无用、怯懦，只有你们这群蠢货才会抱着那种无所谓的荣耀留在这糟糕的地方！
为什么不让我们去星海？
为什么要独守这座脆弱的城市？
你们根本没有问过我们同不同意。
如今我抛弃什么血脉，甚至已经不是人类。
呵呵……哈哈哈哈哈，看啊，看着我的眼睛。”
洛言庆陷入癫狂，他仰天大笑，一点光斑从他的眼角掉落，那双黑褐色的瞳孔褪去了一层，变成蓝色，然后由蓝变红。
双眼就像黑色的电子屏幕，流转其中的是红色代码。
这是只有战术仿生人才有的特征，但像阿玄、伊莎贝拉、里恩等人的眼睛中流过的都是蓝色代码。
红色代表高危病毒。
“是病毒携带体！快点切断连接！警卫！保护巫礼大人！”负责值守的灵山卫戍顿时乱做一段，他们奔波往来，忙于切断与洛言庆的连接，避免洛言庆的病毒感染到灵山的数据中枢。
一旦数据中枢被感染，灵山所有的系统都会崩溃。天机阵无法启动，灵山的一切与数据挂钩的设施，包括机动车都会故障，更可怕的是被植入过芯片或者有身体改造史的人都会被感染。
越湫礼仍然平静地坐在那里，目光穿过忙碌的人群，一刻不停地凝视着洛言庆：“你的父亲母亲，是洛英杰和梅兰莎对吧？”
洛言庆一愣：“你知道？”
“他们就死在城门之下，至死都死守着城门，被变异兽驺吾和毕方杀死，都是一击毙命。
洛英杰的上半身被毕方的火焰烧成焦炭，回收尸体的时候，他瞬间碳化。
梅兰莎是出身欧裔的女战士，她长得很美，但作战的时候比谁都英勇，身先士卒，驺吾的牙齿贯穿了她的腹部，伤口直径是一米零两寸。
两个人隶属灵山卫戍西方白虎七宿奎宿部队，代号奎木狼一，毕月乌一……”
“你住口……”
明明早已视死如归的洛言庆听见越湫礼如数家珍般，说出父母的一切，情绪一点点瓦解崩溃。
“他们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洛言归，二儿子叫洛言庆。”
“你住口！你住口！”
“你的哥哥洛言归在父母阵亡后接受异动基因改造，并接任奎宿一，奎木狼的身份。”
“别再说了！你不配替他们，你不配！”
“数月前，洛言归阵亡，他的未婚妻正好也是同部队的毕月乌。此外，还有娄金狗张恩博，胃土雉郝大方，昴日鸡王小飞，觜火猴李天路，参水猿侯明。
他们在巡逻的路上遭到伏击，全军覆没。
杀死他们的，是支配者。”
“啊！！！”洛言庆开始挣扎，锁链哗楞楞响个不停。
负责警戒的人，用征询的目光询问越湫礼是否要执行分尸之刑，被越湫礼制止。
他豁然起身，来到透明的高密度防御玻璃前，正视着洛言庆一双赤红的眼睛，用温缓的语气说：“我从未忘记他们，灵山，甚至整个华夏族也是一样。他们是英雄，灵山永远的英雄。”
“英雄……就为了这可笑的两个字，我家破人亡。”
“人终有一死，但只有被万世铭记的人，才不枉活一场。数百年后，你，我，如今的所有人都会化作一抔黄土。
但再过万年，当后世的人们从沙土中挖出铭刻英雄的丰碑时，他们仍能读到你父母和哥哥的名字，那是他们活过的证明。
人之所以降生在这个世界上，都是为了在这里留下足迹。
你的憎恨，才是对你父母和哥哥的牺牲，最大的玷污。
你可懂得？洛言庆。”
“……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的计划。但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越湫礼招招手，身后审讯室的大门打开，灵山卫戍们先是眼中有犹豫之色，不过也是一闪而过，他们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
所有的卫戍都退了下去，审讯室里只剩下越湫礼一个人。
“我，是支配者。除我之外，早已有许多支配者渗透到了灵山，其中指挥我们的人是……呵呵”
洛言庆微微闭眼，然后重新睁开，眼中的红色代码飞速流转，他全身每一寸皮肤出现裂痕，金色的光芒从中崩发。
他要同归于尽！
嗡嗡嗡……
警报声喧闹，整个灵山大理寺内部被一片深红色笼罩。
灵山卫戍们意识到不对劲，马上冲向中层的审讯室，却发现大门紧锁，不等他们破门而入。
以特异监狱为中心，爆炸的余波荡开，整个灵山城在那一刻地动山摇。
等大理寺值守的卫戍们从废墟瓦砾间钻出来的时候，灵山大理寺中层以上的地方已经崩塌。
卫戍们马上申请支援，救助那些死伤的遇难者，但无论如何也没能找到越湫礼，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本应在三天后举办的祭典成了祭奠，越湫礼被视为殉难，留下主持大局的只有巫姑和痔疮未愈的巫谢，两人临时决定取消庆典，改成国丧。
灵山城所有人皆披缟穿素，聚在一起默哀巫礼之殇。
桓骧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缓缓睁开眼睛，先是揉了揉太阳穴，然后蹭蹭鼻子，起身伸了个懒腰。
看来洛言庆是早有准备，先是窥探军情，向桓骧透露情报，引得桓骧闯天机阵，然后故意露出马脚，被抓。
目的是为了刺杀灵山十巫。
现在支配者已经渗透入城，大概是要借国殇之际搞事情。
但洛言庆嘴巴还是严，只透露了无关紧要的内容。支配者渗透入城，有多少人？都在哪里？什么职位？
全都不知道，还赔上一个巫礼，这买卖血亏。
距离祭典，或者说国殇之奠举办还有不到两天。
按照越湫礼的说话，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到场，支配者大概率是考虑在那个时候传播病毒。
桓骧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本想引蛇出洞，没想到闹出大乱子，不仅没把大BOSS引出来，反而打草惊蛇了。
再故技重施，已经难上加难。
桓骧思忖很久，也没想到好办法，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一整天都泡在屋子里，这个房间里没有钟表，也没有无线网络信号，时间好像在此停止了流逝。
直到有人破门而入。
进来的人一身重甲，身材魁梧，护胸甲上画着一朵怪异的花朵，这是灵山十巫的标志图案。
来人是巫谢，武义谢。他冲进门来二话不说，直接抓住桓骧的衣领，像拎小鸡仔似的把他从床上拎起来：“王八蛋，你害我巫礼兄弟牺牲，今天老子要了你的小命！”
“巫谢，住手。”
武义谢正要动手，身后传来一个悦耳、温柔又端庄的女人声音，一听就有那种大家闺秀的女主人风范，端庄温婉的同时又颇有威严。
如武义谢这种猛汉，也对她言听计从，面色不悦地丢下桓骧。
他闪身到一旁，从门外走进一个女人，她穿着白色的长裙，虽然是裙子，但仍能凸显其玲珑窈窕的身材。
她走的每一步都步步生莲，端庄得体，好似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即使如桓骧，居然在这个女人面前，也不由地正襟危坐。
女人头戴凤冠，凤冠的末端垂下一帐白纱，遮住面容，看不清模样，但绝对是个大美女。
“你好，桓骧。我是巫姑。”女人的声音悦耳动听，说话也端庄有礼，有那么一瞬间，桓骧甚至想叫她一声母亲。
“额，你好。”桓骧擦了擦手，轻轻握住女人的手掌，她的皮肤嫩如婴儿，握上去手感嫩滑有弹性，让桓骧忍不住有点羞涩。
“小屁孩。”武义谢冷哼。
“大狗熊。”桓骧嗤之以鼻。
“小屁孩！”
“大狗熊！”
“好了，你们两个。巫谢，我们今天来是有要事相商，不可造次。”
“哼！”
桓骧和武义谢互相瞪眼：“看在巫姑面子上，本百夫长就不跟你个区区小巫计较咯~
那巫姑找我什么事嘞？”
桓骧搬了一把椅子给巫姑。
巫姑一挥手，椅子居然变成了两个，一把给武义谢，自己端丽地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有关于巫礼的事情，我想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躺着想的，先是正在坐着想。”
“你少给老子废话！赶紧说！我问你，阿礼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武义谢瞪着桓骧。
“不是吧？我才跟越湫礼认识几天，你们都认识多久了？你们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知道？”桓骧翘着二郎腿，抖着脚，一副嘚嘚瑟瑟的模样。
“要我说，你们不如担心担心明天。支配者已经渗透入城，无论明天你们是举办国丧，还是庆典，他们都会在人最多的时候动手。
而且你们还不能取消，要是连一年一度的盛会都取消了，灵山可就军心涣散了。”
“那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呢？”
“有啊，但我只告诉你一个，你凑过来。”桓骧勾了勾手。
“臭小子，你知道调戏巫姑是什么下场吗！”武义谢站起来。
“我只是看看你们的诚意。”桓骧起身在屋中走来走去，“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指望那些家伙再被我们勾出什么马脚来，太难了。
但是等他们动手，又为时已晚。
所以不如让他们自相残杀。”
“你说得轻巧，我们连他们长什么样，在哪里都不知道。
战术仿生人有极强的伪装性，之前洛言庆在军中潜藏半个月，也没人发现端倪。”武义谢轻蔑地说。
“我们可以利用别人。”桓骧停步，转身，“比如说，意志教会。”
桓骧从床底下取出一份调查记录，交给巫姑。
巫姑翻看了一遍其中的内容：“这你是怎么得到的呢？”
“侧写。”桓骧点了点额角，“星海的战术师能够通过连接辅助型战术仿生人使用名为侧写的能力，还原推测目标的行动轨迹。
根据越湫礼提供给我的线索，我让我手下的仿生人观测灵山近几天的人员流动情况，与可疑的活动轨迹。
从中找到意志教会最可能出现的几个地点。”
“这能靠谱嘛？”武义谢还是嘴硬。
桓骧懒得理他：“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诱导意志教会，让他们来帮我们引出潜藏在灵山城的支配者。”
“那就拜托你了。”巫姑颔首，起身。
“等一下。”桓骧叫住要走的两个人，“你们就不想知道，巫礼的下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