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竹影几千秋,云锁高峰水自流。
万里长江飘玉带,一轮银月滚金球。
远自湖北三千里,近到江南十六州。
美景一时观不透,天缘有分画中游。
罗汉爷那是古西天如来架下弟子,降龙尊者。他把链子脚镣嘁喀嚓全摘了:“不打这官司,我走。”
“别别别,你别走。”大老爷为官不错。要是别的老爷一上堂来要喊堂威,吴大老爷连堂威都不要,怕吓着打官司的人。“有话咱们好说。不管怎么说,上得堂来见老爷,你怎么都不行礼?”
和尚乐了:“老爷为官,官宦自有官宦贵,僧家也有僧家尊。”
老爷点点头:“我问你,你来自哪里,在什么庙修行?”
“我来自杭州灵隐寺,我叫济癫。”
一说完这个,大老爷愣了,人的名树的影,民间都知道济癫是降龙罗汉降世临凡。这和尚不是一般的和尚,神通广大,并且是秦丞相的替僧,耳朵里都灌满了。
老爷想象中的济癫身高丈二、法相庄严,一瞧眼前这位不像啊,头发二寸多长,都立着,一脸的滋泥,一嘴牙是驼色的,身上脖子上净是泥,衣服也是破衣烂衫,往这儿一站斜个肩膀冲着大人乐,一边乐一边流哈喇子。
大人心想:这是罗汉吗?不由得问道:“你是济癫吗?”
“我是……”这位说话都不利索。
又一看,旁边还锁着两人:“你们俩是……”
两人跪那儿了:“下役给大人叩头。”
“罢了,你两人来自哪里?”
“跟大人您回,我们来自临安,奉了秦丞相海捕公文,跟随圣僧行走天下,捉拿采花淫贼华云龙。”
“既然如此,你二人可有海捕公文?”
两人往上叩头:“启禀大人,丢了。”
大人一瞧,心想这是一个诈骗团伙啊,圣僧身上这味我离这么远就闻到了,馊不馊,臭不臭,腥不腥,怎么好像葱烧海参那个味儿?这和尚像偷吃葱烧海参的。剩下的两人自称身背海捕公文,那是如同命一般的,不能丢。这三人在骗我。抄手问事,量尔不招!“来啊,扯下去,打!”说着,把手里边的签子抄起来了。这东西往下一扔,旁边就得接过来,就必须打。
话音刚落,旁边有人喊:“大人,板下留屁股!”
老爷乐了:“谁?”
一看打堂下来了这一位,三班六房的总头,叫尹士恒。尹士恒上来了:“给大人行礼。”
“罢了,尹士恒,为什么阻挠老爷打他?”
“老爷,你别动手,真是圣僧。”
尹士恒是从临安城调来的。他的老家在龙游县,之前一直在临安,后来因为父母年迈,就请求调回老家,好照顾父母双亲。他在临安的时候多次见过圣僧。今天在班房聊天,听人说拿住圣僧了。他说我得看看,别人不认识,别怠慢了。正听老爷说打,往上来看后影儿,而且提鼻子一闻,就是圣僧的味儿,赶紧前来制止老爷。
大老爷也乐了:“此人乃是何人也?”
尹士恒往上叩头:“启禀大人,不错,他就是杭州灵隐寺圣僧济癫长老。”
老爷愣了,站起来了:“圣僧为何乔装改扮如此形容?”
和尚乐了:“一直这样,这就是我。”
“那赶紧松刑,都松刑。”
差人过来稀里哗啦把链子脚镣全给摘了。
“快看座!”大老爷也不知说什么好,“这个……海捕公文怎么会丢了呢?”
柴头、杜头就把那天晚上在客店里边发生了些什么都说了。
大老爷说:“现如今,地面不安静。连着有这么三起人命案。一个是前些日子我们这儿有一老道捉怪,掐诀念咒还没念完,妖精也没来,他的脑袋没了,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还有就是钱铺门口死了一个人,一刀致命,到现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再加上昨天晚上客店里边来了一个大和尚,被人切了脑袋。本县刚来时间不长,出了三条人命案。如果不能断破的话,上司必定怪罪下来。圣僧你有何高见?”
和尚乐了:“拿笔拿纸,我给你写个条。我告诉你这三条人命怎么回事。”
“好好好,多谢圣僧。”这就拿纸拿笔。
拿过来,和尚把纸撕成了小条,拿着笔写了几个小字,写完叠好了,抹上唾沫,比胶水还黏。“来,大人,你拿着它。你明天上店里边验验尸去,验完之后你坐轿子走,轿子停在哪儿你就下来,下来之后你打开看,就知道这三个案子怎么破了。我把这三个案子给你结了。早看不灵,晚看就耽误了,知道吧?记得住吗?”
“记得住,多谢圣僧。”
“行行行,来,尹士恒,你上这儿来。”
“圣僧。”
“你在这儿啦?”
“圣僧,我调这儿来了,老家在这儿,伺候父母也方便点儿。”
“行,挺好。让我们这俩班头在你们这儿先歇一歇。尹士恒你跟我断案子,断你们这儿的三起人命案。”
吴大老爷说:“可以啊,柴头、杜头二位现在也没有海捕公文了,也没法办案,你们就在这儿稍事歇息。让尹士恒带上另一班头杨国栋一块帮着圣僧,也算有个帮手。”
简而言之,次日天亮,柴头、杜头留在这儿了,尹士恒、杨国栋陪着和尚前去办案。三人打衙门出来,和尚在当间,两班头一边一个往前走,“圣僧,咱们上哪儿办案去?”
“咱们去这地儿叫五里碑。”
“五里碑,好,我们记住了。那么咱们是快点还是慢点?”
“快点,早去早踏实,咱跑起来。”
“好,好,您行吗?您这鞋也不跟脚。”
“没事,走。”说了声“走”,和尚往前就飞,这俩在后边怎么也追不上了,往前走一拐弯,和尚就没了。俩人一瞧:“这可怎么弄?三个人一块去,现在他没了。不成,咱们还是得奔五里碑去。也许人家跑得快,有什么事到五里碑跟他碰了面再说。”
俩班头奔五里碑去了,这一走,和尚打胡同里面出来了。他刚才在一个旮旯里躲着,一瞧俩人出去了,他起来了:“这俩笨蛋!”
他拐出来没多远,这边有一家小酒馆,孙家酒馆。掌柜的正端着茶杯站在门口喝茶。这会儿工夫,记账的先生把账本拿来了:“掌柜的,您看看,这是刚给您拢的账。”
“还行,把笔给我吧。”有的他得做个记号,有的是记账,有的是不要了。手里拿着笔和账本,账房先生就把茶接过去了。正看着账本,和尚过来了:“孙掌柜贵姓?”
“您这不玩笑了吗?都喊出孙掌柜来了。我姓孙,怎么了?”
“县衙门三班六房班头杨国栋你认识吧?”
“我们是把兄弟呀。”
“他媳妇死了。”
“哎哟!”这一惊,把账勾了。“哎呀呀,是吗?这是怎么回事?”
“杨国栋的媳妇一直有病,死了。我给你送个信儿。我们庙里边接的这场法事,我们给发送、做法事、念经,挺热闹,你也得去。”
“我得去,得去。这是没影的事嘛,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掌柜的还挺难过,“给定一桌子饽饽,然后扯块蓝布,写上驾返瑶池,准备点应用之物,弄齐了给人送家去。”
那么说人家死了吗?没死。瞪眼说瞎话。杨国栋不是跟着尹士恒奔五里碑去了吗?和尚跑到这里给人家报假丧。掌柜的当真事儿听,忙着准备东西。
扭回头来,和尚往十字街走去。在十字街上站住了,左看看右看看,正对着门是两家饭店,一边写的是“二龙居”,另一边写的是“一龙居”。今天二龙居里面人都坐满了,喝酒的、吃饭的、请客的,热闹极了。一龙居里边一个人都没有,掌柜的趴在柜台上,伙计坐在门口冲盹儿。和尚一撩衣裳奔这屋来了。
这屋也没人站在门口看着。掌柜的看看他“干吗呀?”“这是饭馆吗?”“就算是吧,干吗?”和尚进来了,拉凳子坐着:“生意兴隆啊,买卖不错,财源广进,日进斗金。”
掌柜看看他,“滚!你瞧这屋里这样,这不是在骂闲街吗?你成心气我是不是?”
“不是,都是开饭馆,你看人家那买卖干得多好,你们这屋要说卖棺材的也有人信。怎么生意做成这样?”
一听这话掌柜眼泪都快下来了:“咳!早先这买卖是我爸爸干的,火得都不行,也没有对过这家。没有说我们这儿不好的,这一趟街吃喝红白喜事都在我们这儿包桌。后来我爸爸没有了,我就接过这摊来。可能是我年轻,做买卖有问题,我们这儿厨子就跑到对过去了。他是我爸爸的徒弟,还是我爸爸干儿子,他跑到对过干了一摊,一下子就火了,我们这里就不灵了。如今后厨也没钱进货。刚才我看了看,后厨还有几斤米几斤面,还有这么一只鸡二十来个鸡蛋。我们这儿连酒都没有了,酒坛子都空的。我早晨一起来就坐在这儿睡觉,睡到天黑回屋再睡觉,眼瞅着这买卖就快完了,哪天我死在这儿就算拉倒了。”
“那是挺惨的,你想不想好?”
“想啊。”
“那你想吧。”
“我但凡有点心气儿我就弄死你。咱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上这儿来坐着,我也是爱搭理你。但凡有一个买炒鸡蛋的我也不理你,你说的那都是人话吗?”
“不是,你要是真想好,我帮助你。”
“好啊,现在谁出主意我都爱听。我们反正要死要活的,这都无所谓。你要能帮好了,你说什么我都照办。”
“酒坛子还有酒吗?”
“没有了,哪有酒?没钱买酒。”
“你后院有井没有?”
“有井。”
“你往那酒坛子灌点井水。”
“干吗呀?”
“你要听我的你就听。灌满井水,有来喝酒的,你就给他盛那水,我有办法让他喝了开心。”
“可以,可以。反正待着也是待着。”
“然后一会儿,你们两人跟真事似的,前后那么忙活着。伙计一会儿也别睡了,我喊什么你们跟着喊,就如同咱这屋里多热闹一样。”
“行,咱仨就做游戏是吧?伙计,伙计,醒醒。”
伙计也没睡踏实,刚才说话都听见了。其实这伙计还挺有心气儿,早上起来还跟掌柜的说,但凡能借出点钱来把货上齐了,请个好厨子来,咱们也得把买卖干火了,但是真没辙。
这边刚说完,来了一个和尚,说我愿意帮助你俩。两人精神振奋,“去打水,去,快去把酒坛子弄满了!”“好嘞!”一拉溜,四五个大酒坛子呢,连掌柜的带伙计奔后院,接凉水往酒缸里边灌,一会儿满满登登都灌好了。
“伙计,那个小铲,在锅里豁楞,喊 !快去,就这么喊就行了。”
伙计就喊:“好,又炒好一个菜!再炒两个菜!”
“掌柜的你也别闲着,你也喊。”
“哦,好,算账,这是三万六千两。”
对过的人听见了,说道:“那屋穷疯了。谁花三万六千两?这是抢了国库了。”
和尚也跟着喊:“点菜,快点。要葱烧海参,快来一肘子。”
“来了!”
“再来四个肘子。”
“八千七百两!”
三人一喊一闹腾,正好门口有一人路过,是这跟前开买卖的赵掌柜。他打门口正走着,突然间站住了,心想:“这么好的天气,我为什么不吃个饭呢?”转身就进来了,往这儿一坐,“上等酒席一桌。”
“来啦!”后边没东西,就摆四个碟子,墩上一壶水,“请!”
“好好好,哎呀,太丰盛了,这就吃。”别看没有东西,赵掌柜的筷子在这盘子里边杵得叮当乱响,端起杯子就喝水,一边喝一边咂嘴,“要是这么好的酒,我早就来了。”
和尚坐在一边看着他,连掌柜的带伙计都傻了,这主儿没喝过水。
大门口过来一个,托着个碗。家里边做饭,让他出去买一个钱的香油,一个钱的盐,用碗托着往家走。走到门口,他心想:“哎呀,我饿了,我先吃饭,然后回家做饭。”进来了,往这儿一坐,打怀里先掏了一把碎银子:“来壶酒。”
要就给呗,伙计给上了壶水。这主儿倒了一杯:“度数怎么又高了?”伙计心想这是没喝过凉水。
门口又过来一个,托着个碗,碗里有一块豆腐。家里头让他买豆腐,买完豆腐打这儿过,一激灵也进来了。“喂,来两壶酒。”两壶酒墩在桌上了,这位一愣:“我一个人干吗要两壶酒?怎么办呢?”旁边伙计过来了:“跟这位坐一桌,把你那豆腐搁在他的碗里头,他那又有香油又有盐,一拌,您二位一起吃。”
两人坐在一块,就着拌豆腐吃着喝着。一会儿的工夫,又进来一个,拿着烧鸡、酱肉,进门往桌上一放:“来四壶酒,再来六个菜,赶紧给我弄齐了。”盘子、碗都摆上后,他坐着说:“老兄弟,你喝着。老三,你来。四兄弟,你怎么了?还不赶紧喝着。”
伙计愣了,这是不是闹鬼了?明明一个人坐着,怎么还招呼好几个?一问才知道,今天是他们把兄弟大聚会,哥们几个一块聚会喝酒。这人说去买只烧鸡买点酱肉。本来那几个人都在对过酒店坐着,他拿着烧鸡回来进了这屋了,突然间明白过来,就跑到那家店把兄弟们都叫过来了。
一会儿的工夫,这屋满了,楼上楼下吃着喝着,高高兴兴,人声鼎沸。掌柜的乐得鼻涕泡都快出来了,出来进去地冲着和尚一个劲儿地作揖。“您是活佛!”
这会儿,打外边又进来两人。这俩一瞧就不像善茬儿。头里走的这位,青虚虚一张脸,粗眉毛大眼珠子,胡子长得不好,稀不愣登,小薄片子嘴。后面那位脸色发灰,大黑眼圈,而且走道来回偷眼看人。眼为心中之苗,您跟谁来往,看眼神最起码先能断个八九不离十,就怕这偷眼看人的,他亏着心呢。你无论跟谁说话,他敢跟您正面这么聊着,这人没大毛病。
这两人一进来,大伙儿都认识,是这地面上俩地痞,头里走的叫张福,后边跟叫李禄。张福有个外号叫抓天鹞子,李禄的外号叫过街老鼠。
两人进来后,拿着一只烧鸡找桌子一坐,又管伙计要了两壶酒,窃窃私语聊着天。他们的桌子斜着过去两张桌子就是济公。罗汉爷坐在那儿端着一个碗,喝两口,瞧瞧这两人,把碗撂下了。“天底下就没有好人啊!你说你两口子挺好,是吧?大老爷们儿娶个媳妇儿,你媳妇还挺俊,非得跟我和尚相好。这庙里边二十亩稻田,多少香火钱我都填乎你媳妇了,后来你不让我上家去了,你说你这是个什么人哪!我告诉你,你好不了!”
张福、李禄本来吃着喝着,听了和尚的话,就悄悄对上了:“你媳妇跟和尚了?”“你媳妇才跟和尚,你自个儿琢磨。”“没有,我媳妇跟了老道了。他说的是你媳妇。”“不能啊,我媳妇跟的那个和尚跑了啊,不是这人。”
街坊邻居认识这两人,他俩品行不端,但是家里还真是都有媳妇。二人无论是在外边跟谁交往,一看有点钱就往家带人,到家之后让自个媳妇跟人家喝酒聊天,找机会自个就出去了,特意让媳妇跟人家好,然后今天要个镯子,明天要个戒指。到最后钱花干净了,一瞪眼一翻脸,给人赶出去。两人干这种事干得很多,但是眼前这和尚,两人真不知是谁。
“你再想想,是不是上你家去过?”
“不能。他太脏了,上我家去这味儿也受不了,是不是?”
“是不是来的时候挺干净,后来落魄了呢?”
“不能啊。”
和尚插嘴道:“别废话了,我说的就是你们。我可了解你俩了,最不是玩意儿。”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越真,满屋喝酒的都回头看。就有那好事的问:“哎,说谁呢?”他俩吃饭的桌子在屋里边正当间,周围所有人都开始指指点点。泥人儿还有个土性呢,何况这俩是地痞流氓,脸上挂不住了,指着和尚问:“你这么些废话说谁呢?”
和尚站起来,走过来了:“说谁谁知道,反正就坐在这桌子这儿了。”
“别废话,你说明白了。这一屋子人这都是街坊四邻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个认识不认识的。你就别废话,你说我们俩谁媳妇偷和尚?”
和尚说:“挺白的。”
“哎,你媳妇吧。你媳妇比我媳妇白。”
“别废话,你媳妇也挺白,我瞧见过。”
“你这叫什么话?”
和尚乐得不行了:“我都怪臊得慌的,我怎么能干这种事情呢?”众人都乐了,这俩人脸上挂不住了,揽着和尚的衣裳往外走。把和尚扽到门口,人越聚越多。
“你说吧,到底是谁媳妇?说清楚还算罢了,说不清楚今儿个打死你。”李禄一伸手,拉着和尚的脖领子说,“你说!”
“我不说,你打死我我也不说!”
“好,那我就打死你。”李禄这一拳正打在和尚胸口这儿。和尚往后就躺,用脑袋找地,“砰”一声,“哎呀,我死了。”
张福过来了,拿手拨了拨这脑袋,一摸脑袋后面有一个大窟窿,张福弄一手血。“老李,你把他给打死了。”
“不是摔死的吗?”
正说着,听那边锣声响亮,是县太爷吴大人验尸回来打此经过。早晨天一亮,吴老爷就验尸去了。到那儿有仵作跟着,尸体多长多宽,怎么个死法,当时是什么环境,伤口是什么样子,都写完了,填完了尸单。老爷看完了,吩咐要回县衙,坐着轿子往回走,就见十字路口这前面乱套了。
有人跟大老爷说:“老爷,轿子走不了了,前边死人了。”
吴老爷拿脚踩着轿底,一打杵,轿子停下来。大老爷往外一走,这地方有差人:“跟太爷您回,刚才酒楼门前有人斗殴,打死一个和尚。”
“好。”要往前走还没走,县太爷突然想起来,昨天公堂之上活佛给我写了个条,告诉我验尸回来轿子只要停下,就把那条掏出来,这几个命案都能看明白了。吴老爷掏出纸条一看,上面写得很简单,“贫僧今日必死,死尸莫离寸地。”“死的什么人?”老爷问。
“昨儿上咱们那儿去的活佛让人打死了。”
“好,好。”吴老爷把纸条揣起来,“头前带路!”
上得前去,差人们已经把张福、李禄摁住了。地上躺着活佛济公,对着眼,后脑勺直往外渗血。
吴老爷不由得赞叹,跟条上写得分毫不差。他吩咐:“先找个芦席把死尸盖上,谁也不许动。死尸不可离开寸地,谁也不许动。”
“好好。”有人拿席子来盖好了。
“谁打死的?”
地方说:“这两人。”
“你们俩,叫什么?”
“我叫张福。”“我叫李禄。”
“谁打死的?为什么要跟和尚有争执?”
李禄一指:“他叫张福,是他打死的。”李禄这就亏了心了,明明是他打了一拳人家才摔在地上死了,张福没动手。
“谁能作证?”
“老爷,他手上有血!”这人真是损透了,张福只是过去看,见和尚后脑勺有一个大窟窿,血是摸他的时候沾上的。
“好,”老爷回头,“张福,人是你打死的吗?你手上有血,还敢狡辩吗?”
张福一跺脚:“老爷,行,就算是我打死的,但是钱铺门前死的那个,是他杀的。”
交朋友分很多种,就数这种朋友一分钱都不值,吃吃喝喝有他,真有点什么事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老爷开心了,你瞧瞧,三个案子先破一个。“死的那位叫什么?”
“跟老爷您回,那叫刘二混子。”
是李禄杀的吗?是。刘二混子,一听这名儿就不是一个什么正经的人。刘二混子家里面有个叔叔,挺有钱,一天叔叔和他说:“二混子,你来。你这老大不小的,娶媳妇了吗?”“没有,光棍。”“干点正经事由了吗?”“也没有。”“你爸你妈都没了,我是你亲叔叔,我得管你。孩子,你得干点正事,我这有三百两银子。你拿走,去做生意,不够再来拿。”
这事儿让李禄知道了,说:“我们得帮他花钱,要不然他一个人负担太大了。我们俩也帮不上,让媳妇来吧。”就这么着,李禄媳妇把刘二混子带到家里边。但是三百两银子也不经花,花完之后就赶人走,过去用的也是这种方法。
二混子不是一般人:“好家伙,金山银山都花你们家了,让我走?门都没有!打今儿起就住你们家,你们吃饭我吃饭,冷了就穿你家衣裳,咱就一块过日子。”
十天八天还能忍,一晃两个多月,李禄挺生气,一个是弄这么一个货天天养着,再一个是这货不出手下批货进不来,再看见其他有钱的小白脸就不能往家里带了。李禄找来张福,把事情一说。
张福出主意:“那不行,你想想,你不狠不行,看来得弄死他。”
这么着,把他叫过来。三人喝酒,一杯一盏,给这混子灌多了。灌完之后,张福背着他往外走,夜深人静,走着走着就走到钱铺门口了。张福、李禄没事老上这儿换钱,净跟这儿闹别扭,老说人家给的银子成色不好了,银子不够了,老憋着诈骗。人家掌柜的骂过他们俩。
“得了,今儿这人就死他门口吧,让他打这无头官司。”把这喝得烂醉如泥的人卸下来,搁在地上,李禄一刀就把他杀了。
这就是三个命案其中之一。老爷很开心,吩咐人将这二人的口供记下来,让他们画押,这俩算完了。两条人命,照他俩人的所作所为,死几回也是应该的。有人把他们带回去,这个案子就算破了。
大人又回头看看席子,席子底下躺着圣僧,心说圣僧您真聪明,您告诉我到这儿就能破案,现在这已经破了一个,可是您在这儿躺着我怎么办呢?死尸不离寸地,不能老待这儿啊。随之叫了声“地方”。
地方过来了:“老爷,什么事儿?”
“你撩开席子看看怎么样了?”
地方一撩席子,马上盖回去了:“老爷,他冲我乐。”
老爷一激灵:“你是不是把后脑勺那窟窿当成嘴了?血盆大口冲你乐?”
“没有,他就是正脸冲我乐。”
“不能,我也瞧瞧。”老爷过来了,“撩开撩开。”这一撩开,和尚坐起来了:“躺了会儿,躺了会儿,休息一会儿,我得干点正事去。”一转身站起来,往南门就跑。
这一帮人都愣了:“老爷,死尸跑了,该怎么办?”
“那能怎么办?”
“不是,这席子还留着吗?”
“留着,万一跑累了回来歇会儿呢?留一个人在这儿盯着席子就行了,来,顺轿回府。”老爷带着人犯先回府,这里按下待表。
罗汉爷直接奔南门,到南门站着不动,等着。等了十来分钟,来了一人,个不高,也就一米左右,和矮脚真人孔贵差不多。他穿着一身紫衣裳,拧着眉,瞪着眼,面带凶气,看着就不好惹。这人走进南门,左右看看,一街两巷做买做卖的。和尚凑到他跟前去,自言自语:“这地儿叫龙游县,我可是听说了,这儿跟别处都不一样,这儿的规矩可大,要不守规矩,得让人笑话死。”
小矮子回头看了看和尚。自己没到过龙游县,一处不到一处迷,得入乡随俗,和尚说得有道理。和尚往前走,走得很慢,小矮子后边跟着,一边走一边听他说话。和尚念叨:“这个地儿啊,规矩太大了,说话有说话的规矩,喝酒有喝酒的规矩,吃饭有吃饭的规矩,要是不守规矩,得让人笑话死。而且要是笑话你,那骂街骂得可难听了,我得吃饭去,可别忘了守规矩。”
后边这主儿一听,心想:“吃饭都有规矩,我得跟着他走,看看有什么规矩,我别露怯,让人笑话。”
往前一拐弯,有一家小饭馆,和尚就进去了,这人也跟进去了。
伙计赶紧迎:“哟嚯!二位,一起的吗?”
“没有,一个人。”
“那来,您坐,这位爷,坐这儿。”两张桌子挨着。
伙计拿代手(抹布)擦桌子:“吃点什么,您?炒菜也有,酒也有,什么都有,您看看?”
和尚站起来了,拿脚踩着这个椅子牚,拍桌子:“孙子,点菜!”
伙计一瞧:“什么?啊?什么?”
“孙子,点菜!”
话音刚落,小矮子站起来了:“孙子,点菜!”心想这个地方怎么有这规矩?在别处吃饭我不能这样。
“孙子,点菜。”他说了两遍。
伙计不知他们干什么,心想别拾茬儿了,赶紧应:“哎,好好好。”
小矮子心想:“哦,就是这个规矩。”
和尚说:“要一壶酒,要一个两边有皮,当间有馅儿的。”
小矮子心里一动:“两边有皮,当间有馅的,不是馅饼吗?为什么这个地方说得这么麻烦?来一馅饼不就得了吗?非得来一个两边有皮当间有馅的。规矩!”
“来一壶酒,来一个两边有皮,当间有馅的。”小矮子跟着说。
伙计一转身,心想:“这是俩傻子。”
一会儿工夫,一张桌子上一壶酒,上了碟,每碟里搁一热馅饼。
和尚拿筷子夹馅饼,扔起来了,张嘴接着,“啪”,整个馅饼掉嘴里了。
小矮子心想:“这地儿吃饭真麻烦。刚出锅的油煎热馅饼,整个贴脸上。”
和尚:“赶紧吃,别让人笑话,这一骂,骂祖宗十八代。”小矮子赶紧把饼拿起来,搁在嘴里,心想:“烫啊,和尚怎么吃的?我这个怎么这么烫呢!”
他嚼着,和尚在那儿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两边有皮,当间有馅。”连要了十个馅饼,和尚吃得挺饱,小矮子这脸都快烫煳了,就没有一次扔得准!
到最后,和尚擦擦嘴,酒足饭饱。小矮子擦擦脸:“烫死我了!”
十个馅饼有十个盘子,和尚把十个盘子摞起来,搁在手里:“去你的!”“啪”往地上一扔。
小矮子心想:“这是什么规矩?吃饭真麻烦。”“去你的!”他也照样做了。
伙计过来了:“关门,谁也别走,没有你们这样的,我招你惹你俩了?你们这是干吗?”
和尚站起来了:“怎么了?我吃饭!”
“是,您吃饭,摔家伙干吗?”
“我不是冲你,他骂我!”和尚拿手指矮子,“他骂我!”
小矮子傻了:“师父,我怎么你了,我骂你了?我我我!”
“你别废话,你不守规矩!”
“我还要怎么守规矩?我都快烫死了,你怎么着我怎么着!跟你一模一样,凭什么我就不守规矩了?”
“你怎么跟我一模一样了?我都扔嘴里,你都扔脸上了。”
“是,这不得给我一个学习机会吗!”
“你学个六!”他一伸手抓住酒壶,奔小矮子脸上一扔,“我去你的!”
“啪!”这大酒壶整揳在脸上。小矮子不干了:“你别走,咱俩今儿没完!”也抓起酒壶。
伙计一看:“外边打去。”
“好,外边打,外边打!”来到外边,他俩互相揪着脖子,“谁也别撒手,谁也别撒手!”“你放心我绝不撒手,我今天跟你没完!”
正说着呢,打那边噔噔噔跑过两人来,是尹士恒、杨国栋,他俩刚从五里碑回来。这一趟四十里地,两人也不知道招谁惹谁了,大早上白跑一趟。先前在五里碑待了一会儿,两人就商量道:“要不咱回去?和尚也不在这儿,咱回去吧。”半天一往一回,饿得都不行了,于是打算先吃点东西。
刚走到十字街这儿,旁边过来了酒馆的孙掌柜,喊了声:“杨大哥。”
杨国栋回敬一声:“老孙。”
“您节哀。”
“怎么就节哀?”
“听说嫂夫人去世了。”
“呸,你不好好做生意造谣玩干吗?”
“不是说没了吗?”
“怎么就没了?我出来时还在家。你是刚才去的吗?刚死的?”
“没,没有,我这是听有人报丧说没了,也是早晨说的。我都给您预备了吊孝用的东西,这都齐了,正准备上您那儿去呢。”
“别倒霉来了。没死,你嫂子是不舒服,但不至于死。”
“哎,这……是他说的!”说着拿手一指,“那和尚,打架那和尚。”
两人回头,瞧见济公,赶紧过来了。
和尚乐了:“听说你媳妇死了。”
“没死,您怎么造谣呢?”
“不是,开酒馆的老孙做买卖不规矩,净给人算花账,我逗逗他玩。”
“哦,老孙,你这买卖?”
“不是,有的时候有的账可能没算对。”
“那行了,你就甭说了。这是活佛拿你开玩笑了。那东西你留着吧,过两天你死了再说吧。我们不要了。”说完赶紧又到活佛这儿来,“好家伙,您怎么在这儿跟人打起来了?”
“你们俩上哪儿去了?我都想你们俩了。”
“您不让我们上五里碑了吗?我们俩认真去了一趟。”
“去完之后怎么样了?”
“是,挺好的,就回来了。”
“发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累得我们跟孙子似的,您怎么跟人打起来了?”
“别管,把他先锁上,跟我打官司。”
俩班头身上带着铁链子,掏出来,哗楞嘎嘣给小矮子先锁上。
“二位头,不管因为什么,凭什么先锁我呀?”
“没办法,我们这儿规矩大。”
“是,这我知道,知道你们这儿有规矩。那么打官司有什么规矩呢?”
“打官司,如果出家人跟俗人打起来了,先锁俗人,出家人不锁。”
“你们这里的人太奇怪了。行,锁着就锁着,我也不犯法,你得说凭什么。”
“凭什么?因为他是活佛,就得锁你。”
“他是何方活佛?你们闻闻!他除了吃饭比较守规矩,会一口一个馅饼,其他的哪里有个活佛的样子?”
“你问我,我们也不知道,反正他是杭州灵隐寺活佛济癫。”
“哦,他是济癫哪,”小矮子一伸手把锁摘了,垫步拧腰上了房,“这官司我不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