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转红尘,右转佛门。
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
陆通的思维很简单,我认识你,你认识我,你也认识杨大哥,所以你必须跟我去。他把铁棍举起来了:“去不去?”
“是这样的,我说陆通啊,你见过一只鸟有两个脑袋吗?”
“什么鸟?”
“什么鸟都行,一只鸟,两个头。”
“在哪儿呢?”
“那儿。”华云龙随手一指,“那儿。”
傻子把棍子扔下,华云龙转头就跑。他看了半天,那边那几个人都追过来了。雷鸣、陈亮、杨明攥着刀过来:“别让他跑啦!”
到跟前了,傻子还在抬头看:“哦,飞哪儿去了?”
杨明到眼前,陆通叫了声“哎呀!哥哥呀!”然后他“咕噔”跪在那儿,“乓乓乓”,磕三个响头。
杨明赶紧把他拉起来:“你这是瞧什么呢?”
“一只鸟,俩脑袋。”
“哪儿?”
“可能是你们一喊给喊没了。”
“哎哟,傻小子,真缺心眼儿!刚才跟你站一对脸儿的是华云龙?”
“啊,华云龙啊。”
“谁告诉你一只鸟俩脑袋?”
“华云龙啊。”
“华云龙刚才差点儿把我们仨给杀了。”
“啊!怎么回事?”
“咳,这小子作恶多端,我们规劝他,他不听,掏出毒镖,给我们仨一人一镖。兄弟,你晚来一步,咱们就见不了面了,你怎么能把他放了?”
“哎哟,不行,我找他去!”陆通抄起大铁棍子转身就跑,一眨眼就没影了。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回头找和尚,和尚也没了。和尚那边把一头驴、一个大姑娘定住了,得去处理一下。他把康老头儿带到那边,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康成也得到了报应,这事儿也算结了。
陈、雷、杨三人还在商量要不要等傻子回来,想来想去,想去想来:“别等他了,咱们等他,咱们跟他的智力不是一样了吗?”
“那咱仨上哪儿去?这是哪儿?”
杨明看了看:“咱往北吧,往北边有一个蓬莱观。蓬莱观的观主原来是咱们绿林道的人。这人你们也认识,个儿不高,有个外号叫‘矮脚真人’,姓孔,叫孔贵。”
矮脚真人一米出头,当年也是绿林道的,后来看破红尘,出家当老道了,在蓬莱观修行。 他们三人没地方去,哪怕先去孔贵那里休息两天再去找华云龙也是好的。
“哦,那好,那咱们走吧。”哥仨往北去了。
几里路,没多远。到这儿一看,鸟语花香,小溪潺潺。顺着山路往上走,在半山腰上有一块被铲出来的平地,上面盖了一座道观。门口扫得很干净,站着两个小道童,正干活。
三人过来了:“小童子啊。”
这两个道童一回头:“哦,这个,三位是?”
“哎,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杨大爷。”
“哦,哎呀,恕我眼拙,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来来来,快请快请快请!”
让到屋里,沏上茶。“你们等一会儿啊,我找我师父去。”
“快去叫去!”
“哎。”
有五六分钟,外边有脚步声,帘儿一挑,进来了。一米多高的小老道,三撇儿黑胡,三十来岁,高挽牛心发纂,穿着道装,底下是水袜云鞋,手里拿着一蝇帚(拂尘),走进来了。
“哎呀,我没想到啊,三位哥哥贵足踏贱地,还能想上我这儿来串个门。”
哥仨站起来了:“哎哟哟!老孔,仙风道骨啊,真有个样儿!”
“快坐着,坐着坐着!”
都坐下了。“赶紧去洗水果。”
小孩出去,过一会儿端着水果、松子回来。山上没有别的可吃的,弄一肘子也不像话吧?
“三位怎么这么闲着呀?今儿上我这儿玩来了?”
雷鸣说:“这个,这华云龙……”
杨明摁他,摇头。
“哦,他不让说。”他愣。
陈亮乐了:“咳,大哥也没有别的意思。因为孔道兄也是咱们绿林道出身,也认识华云龙,所以也没什么能说不能说的。”
杨明叹了口气:“老孔,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华云龙惹了祸,打西川路逃到临安城,这一路之上杀人、采花。尤其到了临安,乌竹庵黑夜之间,一刀连伤两命,又夜闯秦相府,盗走了白玉镯和珍珠凤冠。现如今我们在外头,跟他也有了点儿小冲突。他暗起不良,拿镖把我们都打了。为什么不跟您说,是因为好歹咱们都是绿林道的人,好多事情也说不清楚。怕你多想。当然不是想瞒着你啊,就因为咱们哥俩觉着没有必要。”
孔贵乐了:“杨大哥,你是真厚道!不要紧的,这个事儿咱们有机会再细聊。既然来了,先吃饭吧,好不好?但是山上清苦,大鱼大肉的可没有,有豆腐,熬点粥,弄点小菜。我倒是有鸡蛋,给你们煮鸡蛋吃吧?”
“行行行,什么都成。”
“好嘞。童儿。”
两位童儿进来了:“师父。”
“去熬粥,多抓点米,弄得稠稠糊糊的,把小菜都切一切,点点香油,干干净净的,鸡蛋多煮几个。你这三个大爷有日子没来了,快去快去!”
“哎。”两个童儿出去。
在山上,吃东西不容易,因为半山腰没水。庙里不是一天三顿,他们过午不食,这三位来的时候孔贵他们已经吃过饭了。两个童儿特意跑到山下,去山根那儿打山泉水,上来淘米做饭熬粥。几个人坐好了,小菜拌豆腐、鸡蛋、大碗粥端上来,筷子摆好了。刚端起来要吃,窗户外边,小道童喊上了:“坏了,着火啦!”
山上怎么着火了?几个人全出去了。“哪儿了?哪儿了?”
“瞧那边,救火吧!”
几个人“嘁扯咔嚓”弄水,把火扑灭了,回来往这儿一坐,看这碗,再看看对方。孔贵还挺热情:“凉不凉,这粥再热热吧?”
杨明一吸鼻子:“您闻,什么味道呀?”
“什么呀?”
“你真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脱离了绿林道之后,修身养性了。”
“不是,大哥,您什么意思?”
“你提鼻子闻闻,硫黄味。”
“硫黄味怎么了?”
“那火不是孩子们无意中点着的,这是有人故意放火。”
“哦,对对对。”
“这怎么办?”
“先吃,吃完再说。”
端起碗来刚要吃,屋里的一个小床底下“咕噜”一声。有点儿像人饿了之后,肚子里的“咕噜”声。“你养狗了吗?”“没有啊。”
孔贵拿手一指床,那意思有人,而且是一个没吃饭的人。杨明一努嘴,雷鸣、陈亮站起来了。床上床单耷拉下来,拿手一掀这床单:“出来!”
这人从里边出来了。
谁呀?乾坤盗鼠华忠华云龙。他从底下爬出来,臊眉耷眼的。
这几位把刀都抻出来了:“你说吧,你怎么回事?”
孔贵也没想到:“你怎么在这儿啊?”
刚才华云龙逃跑了,但是没多大会儿,傻子追来了。傻子的腿脚太利索了!他一通追,影影绰绰就瞧见华云龙了。华云龙心想:“完了,也不知今天是几号,明年今天是我的周年。”
说时迟那时快,眼前有棵大树,华云龙心里乐了,陆通不会上树。“腾腾腾”,他上树了。
说话的工夫,陆通来了。“我问你。”
华云龙摽着这树:“干吗?”
“鸟呢?”
“飞啦。”
“我管你飞不飞,你凭什么害我大哥?雷鸣、陈亮死了就死了吧,我大哥不能死!你给我下来,下来打一百棍子就完事儿。”大铁棍子那么顸,得有将近三米长。大铁棍子,好家伙!华云龙心想,一百棍子?哎呀,有一棍我就完了呀!“我不下去。”
“你给我下来!”
“不下去。”
陆通笨,上不了树。“那我打这树,把这树打躺下就得。” 说着就拿大铁棍子夯树。
华云龙心想:“不好,保不齐这一棍子夯上去,树一倒,他砸不死我,我摔也摔死了呀!这可怎么弄?”想到这儿,他灵机一动,把身上穿的氅脱下来了,掏出一只斤镖,裹在大氅里。“陆通,我能飞,你信吗?我能飞。”
陆通:“啊?好啊,你飞,我看看吧。”
“我往那边飞,你盯着点儿啊,你上那边等我去,你看我落地在那边。”
“好。”
华云龙抓住氅往那边一扔。傻小子看见氅落地上了,过去一把就摁住了。“出来!出来!”
这边,华云龙下树了,转头就跑。
傻子摁住氅说道:“你不出来闷死你啊?出来!哦,你还真会飞啊?” 摁了一个钟头,撩这氅,他还慢慢撩,最后打开了,里边只有一只斤镖。陆通急了,心想:“不行!我还得找。”
华云龙一琢磨,我在蓬莱观有朋友,矮脚真人孔贵,我上他那儿去,这就来了。到这儿,听见屋里说话,他借着窗户一瞧,屋里坐着几个人,心想:“坏了!他们跑这儿来了,我怎么办?”
但是他想走没法走了,现在连个外套都没有。他跑到旮旯放把火,把这几个人调出来,然后进屋,钻到床底下了。他指望等他们走了再说,万没想到他饿了,听见外面几个人端起粥碗吃粥,条件反射,自己肚子里边也开始咕噜。
华云龙臊得都不行了,“咕噔”就跪下了:“三位哥哥,我错了! 杨大哥,我对不起您!哎呀,我不是个人!”磕头如捣蒜。
雷鸣、陈亮把刀都举起来了,孔贵拦着:“别,别别别!几位,山门以外山下边,你们要是杀了他我没有话说。这是清静之地,我这个地方跳出五行了。我是出家人,你们不能在我这儿杀人,这是其一。其二,好歹我也是绿林道出身,你们在这儿把他杀了,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好歹我在外边管华云龙叫声二哥,所以说你们给我个面子,出了这山门,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在这儿不许拿刀动枪的。”
这话说得有道理,几位点点头。“得了,那行了。那你先坐吧。有什么事儿,咱出这门再说。”
华云龙坐下:“我错了,我罪大恶极!你们该怎么罚我就怎么罚我,现在我饿得难受!你们那粥给我来一碗,行不行啊?”
孔贵回头喊:“孩子们。”
两个小道童进来了:“师父。”
“给你华二叔也熬点儿粥去,这是你华二叔。”
“这个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呀?”
“那个,啊,是……”
“孩子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放完火我就进来了,好孩子,去给叔熬点儿粥去。”
“好的。以后您来别放火了,您知道打水有多麻烦吗?”
两个孩子又下山,又打水上来,给他熬粥。这粥端起来,华云龙要喝还没喝,有人砸门,“开门开门!我来啦!”
华云龙把碗放下了:“那我还上床底下吧。”
傻子追来了。傻小子恨疯了,气坏了,一定要找到华云龙!攥着自己的大铁杠子,一通跑,最后他都跑累了。天都快黑了,傻子心想:“我上哪儿去呢?”
猛然间就在面前,有一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三尺多高,没有脑袋,没有腿,没有胳膊,看着像个人,又不是个人,黑乎乎的,被黑烟裹着,直接从那边刮着就奔他来了。黑烟里有声音:“呜!”
傻子能耐再大也是凡人:“哎哟!妈!这什么东西?”转头往回跑。“呜”又过来了。
“坏了坏了坏了!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你过来,我打你啊!”傻子将棍子扔过去,这一下把烟打散了,但棍子收回来它就合上,隐隐约约听见黑烟里有人笑。
傻子害怕了,这儿跑,那儿跑,跑来跑去就跑到了蓬莱观。
华云龙把碗放下了:“我不喝了,先钻到床底下去得了。”
小道童打开门,傻子进来了。隔着窗户,杨明看见了。“快让他进来,进来!咱自己人,进来!”
陆通进来了,一进门乐了:“哎!大哥,你在这儿呢,我给你磕头了。”“咣咣咣”磕头,说:“我好几年没看见你了。”
“刚才不见一回了吗?”
“哦,忘了忘了。”
杨明指着孔贵:“这个你也叫叔吧,孔贵,孔叔。”
“哦。”陆通看着孔贵,孔贵看着他。
孔贵问:“怎么啦?”
“你刚才是不是在外边追我来着?三尺来高,一股子黑烟围着。刚才是不是你追我来着?”
孔贵没听明白:“啊?什么呀?我没有。”
“因为像你,尺寸差不多,就是你。哎呀,我饿了,我没吃饭,有什么吃的?”
孔贵说:“我们这儿没什么吃的,就是粥啊。”
“那熬粥。”
两个道童心想:“我们这一天得累坏了,净下山打水、上山熬粥了。”
陆通坐这儿,几个人接着吃,那儿还有一碗,是华云龙那碗,碗上放着筷子。“啼了秃噜”,陆通两口就喝完了自己那碗粥,喝完看着华云龙那碗:“这碗我能喝吗?”
床底下搭茬:“别动!”说完他也后悔。
傻子乐了:“谁啊?”杨明也乐了:“那出来吧,出来吧。来,给你介绍一朋友。”
华云龙出来了:“这个,这位是……”
“别废话!鸟呢?”还没忘呢!傻子把棍子抄起来,“过来,打一百棍了事。”
杨明拦着:“听话。”
“不是……我……”
“你听话。”
“好。”他最听杨明的话,不管说什么都行。
陆通把棍子搁在边上:“嗯,你也在这儿了呢?刚才我还以为你飞了,一直摁着你那褂子,我不知道你飞哪儿去了。”说着,把华云龙这碗粥抄起来,“嘡嘡嘡”喝了,把空碗搁在这儿。
华云龙看看这几位:“列位,我有个事儿想跟你们说。就算明天我出道观你们打死我,能不能再给我来碗粥喝?我实在是太饿!我这个命就是不能喝粥吗?真是的!那俩少爷。”
两个童子过来:“啊?”
“熬粥去。”
“哎哟,这好家伙!我们俩今天累死了!没别的,净上山下山了。”
又去了,打水回来,又熬粥。粥端上来,搁在这儿。华云龙拿着筷子:“几位大哥,哥哥,兄弟们,不管怎么说,死之前我落一个饱死鬼,这碗粥我是得喝呀。”他端起粥来要喝没喝,门外有人搭茬:“这屋里有人吗?”
华云龙把碗放下了:“你们打死我得了,好吗?你们几位我还有办法,和尚来了,这可怎么弄?”
是和尚吗?还真是和尚。
华云龙赶紧跑:“我呀,出去!我出去,你们这屋不是两个门吗?我打这边走,他来了,我就活不了了!他可不管这个,死在哪个屋都一样,我先出去。”
华云龙跑出去了,陆通跟着:“你上哪儿去?你是还要飞吗?你是给我找那鸟去吗?我得跟你去,我得跟你去。”
“好吧,走吧。”
二人出去,屋里剩雷鸣、陈亮、孔贵、杨明。这儿砸门:“快开门! 把门打开!他俩走了,我进去。过来开门,我得来。”
这些人唯独孔贵不认识和尚。
和尚进来了,指着孔贵:“这,这,这你们养的狗啊?”
“观主,观主。”
“挺好玩儿的,观主。来,坐,你认识我吗?”
雷鸣、陈亮给介绍:“孔爷,这可不是外人。秦丞相替僧,西天活佛,降龙尊者济癫,知道吗?”
“知道,知道,耳朵里都灌满了,太知道了。哎呀!我没想到,这老佛爷上我们这儿来了。这是活佛呀,太棒了!”孔贵满心的尊重,“那个,您这是,哪阵香风把您给吹来了?”
“别客气,叫孩子们熬粥吧。”
粥熬好了,摆上。和尚还问:“有海参吗?”
“您多避屈,我们这儿没有海参。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没事儿,来,老孔你也坐,坐下咱们聊天。”和尚坐在这儿,对面有一把椅子。孔贵太矮了,所以他不能像大家一样直接坐下。他在椅子上加了一个板凳。他得蹿到椅子上去,坐在板凳上,这才能正经吃饭,要不然够不着。
“这请,请。”和尚说。
一说请,孔贵深施一礼:“谢罗汉爷!”转身蹿上凳子,坐好了。
“道长,贵姓啊?”
老道打上面下来了:“小道贱姓孔。”
“坐坐坐。”
“哎,谢谢。”
“怎么称呼?”
“孔贵。”
“上上,上去。”
“哎。”
“属什么?”
“属狗的。”
“上去。”
“我站着吧,好吧?不够折腾的。”
屋里说着话,窗户外边有人听着。一个华云龙,一个是陆通。华云龙站在窗外,支棱耳朵听。“傻子。”“啊?”“过来,我跟你商量点儿事儿。窗户太高。你蹲下,我踩着你肩膀,你站起来,我透过窗户瞧瞧和尚长什么样子。”
此前,他一见和尚就跑,还没看清楚过和尚长什么样。
“哦,行。你先踩我,一会儿我再踩你,好不好?”
“你先来吧,我先踩你。”华云龙心想咱们就一回,你踩我,我可活不了。
踩在陆通背上,华云龙透过窗户,正看见和尚的后背,和尚面对着孔贵,背对着窗户,是这么一个位置。和尚坐在那儿手舞足蹈,正说话。华云龙这手奔镖囊去了,一伸手,掏出一只斤镖来,心想:“就是今天,我给你开了瓢,就省了大事儿了。”“傻子往上来点儿,往上来点儿。”“噌”,这镖就飞出去了。
和尚和孔贵对脸坐着:“老孔,你服我不服啊?”
“哎呀,您是活佛呀,我服您啊!”
“你给我磕个头。”
“哦,我,好,我下去。”
“别别,你就坐那儿给我磕头。”
“坐着怎么磕?”
“你猫腰就行,我数一二三,咱俩一块儿猫腰。一、二、三,低头!”
镖正戳到孔贵的椅子背上,屋里全傻了!
“哎,这怎么回事?”
这还用说吗,这镖大伙儿都认识,尤其是杨明。镖是杨明教的。雷鸣、陈亮也挨过这镖,一瞧就全明白了。
和尚乐了:“傻子。”
窗户外陆通还问:“是叫你吗?”
华云龙气不打一处来:“傻子就是你,陆通。”
“哎。”陆通应了一声。
“攥着他那腿。”和尚道。
“哎,攥住了。”
屋里人都出来了,一瞧,华云龙摔在地上,傻子还攥着他的腿。
和尚瞧瞧:“你说你这个玩意儿啊!离了害人活不了!”
这几人看着也直跺脚,心想:“这个人不识好歹呀!再一再二,怎么能跟他来往呢?”
唯独孔贵,知道刚才要不是和尚,自己就完了,但是纠结了半天,还是说:“活佛,能不能不在这儿动杀戒?”
和尚点点头:“好,傻子。”
傻子回头:“你才傻子呢!”
和尚拿他也没辙:“行,那不重要。你把他扔到墙那边去。”
墙外是山涧,也许有山猫野兽的,也许摔得腿折胳膊断,但好歹是没动杀戒。
傻小子真听话,攥着腿一扔。“哎,真飞了啊!”
华云龙是死是活那是之后的事情。这几个人进屋坐好了,童儿进来问:“还熬粥吗?我要睡觉去了。”
和尚乐了:“别别,不用熬粥,我吃不了你们这素饭。出家人吃素饭,还让人活吗?来来来,都过来。你们五个人啊,”五个人是指雷鸣、陈亮、矮脚真人孔贵、杨明、傻小子陆通,“我有个事儿要跟你们说一下。”
五个人看着他:“活佛您说。”
“一个月之内,你们五个人不能走出蓬莱观。这一个月之内,谁要是出去必死无疑!谁也救不了你们,你们记得住吗?”
这五个人你瞧我,我瞧你:“有这么严重吗?”
“那是你们的事儿,信就信,不信拉倒。”
“信,信信信!您放心,我们听您的话,我们五个人在这观里,一个月不出去。”
窗户外两个童儿哭得都不行了:要了命了!这五个人都不走,得熬多少粥啊?
几个人聊了会儿天,天光大亮,和尚站起来说:“我走了啊,你们五个在这儿吧。要死就出去,不死就在这儿待着,咱们后会有期。”
“好好好,送罗汉爷。”五个人送到山门这儿,没有一个往外走的,都怕死。
罗汉爷从山上下来之后,直接去龙游县。一进县城,就瞧前边有一队官兵押着俩人。这俩人是谁?正是跟着罗汉爷出来拿人的柴头和杜头。
这两人是从临安城来的,带着海捕文书下来办案,按理说是有身份的人。但是两人一路上受罪受大了。罗汉爷带着他们去办案,惹了祸他自己一跺脚就飞没了,剩下俩人跟着顶缸。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天天累得跟孙子似的,两人想,不行咱们干脆死在这儿得了。
前面说到,和尚带着俩人要喝早茶,去馄饨摊不吃,包子铺不吃,炸油条都不吃,非得吃葱烧海参。大早上起来上一大盘子葱烧海参,先玩,搁俩海参在手里边豁楞,豁楞完了之后抹一身,他走了,剩下这两位。
这两位是一分钱也没有,坐在那儿看着海参发愣。到最后来了一个路过的差人。这差人之前在临安见过他们二人:“这不是两位头吗?您二位在这儿干吗?”
“啊,这不是请客吃饭嘛,跟活佛高僧在这里畅谈法事。”
“活佛呢?”
“活佛可能圆寂了吧。”俩人气得没辙了。
差人觉得二人是京城的上差,得巴结巴结:“得了,我把饭钱给您结了吧。”本来是客气两句,没想到二人一口答应了。
结了账之后,二人才出来,找地方先住店,回头再找和尚。他们找的客店在南门外。
一天晚上,两人喝着茶聊闲天:“咱们得回去,在这儿待着不是个长久之计。再说咱们还背着海捕公文呢,万一公文丢了就不好了。”说着说着有些心虚,那就打开瞧瞧吧。解开包袱,海捕公文的一角有些磨损,赶紧捋一捋。这一捋,胳膊肘碰掉了桌上的茶水,就把公文打湿了。公文上还盖着官府的大印呢,二人赶紧打开公文想着先放在桌上晾一会儿。
就这会儿的工夫,打外边门一开,和尚进来了:“走,咱们吃海参去。”
“还吃什么海参哪。”
“你们俩留神。这东西搁这儿别丢了。”说完和尚就出去了。
不能放他走,两人赶紧追出来:“哎哟,您可别走。”可是一出来和尚就没影儿了。再回屋一瞧,海捕公文也没了。
柴头、杜头傻了:“要不咱们别回去了。咱俩人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回去也没法交代。人犯没拿着,公文还丢了,而且出来这一趟,咱俩的名声在整个江南地区都不好听。各大饭店都认识咱俩,虽说没吃什么饭,但每回碰瓷吃饭都咱俩。咱俩或者死去,或者找个庙出家得了。”
正说着呢,就听着旁边那屋“咣当”一声,然后有人“哎哟”叫了一声。再支棱耳朵听,没动静。
这会儿天挺晚的了,二人想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就去睡觉了。睡到天将亮,外边乱套了。“不得了,出人命了,脑袋瓜子掉地上啦。”原来旁边屋里死了一个大和尚。
伙计起得早,瞧见死尸吓坏了,赶紧报官。一会儿的工夫,县衙来人了,人人都有嫌疑,店里的挨个儿盘问吧。
问到柴头、杜头这里:“你们俩哪儿来的?”“我们打京城来的。”“你们俩干吗去?”“我们抓人犯。”“有什么凭证?”“没了。”“昨天晚上听见什么动静没有?”“听见那屋‘咣当’一声,然后我们俩就睡觉了。”“前言不搭后语的,锁上。”
从客店押着往外走,在十字街头碰见罗汉爷了。济公打蓬莱观出来,在这儿碰见他们了,一队公差押着柴头、杜头,和尚在那边上瞧着。
这边押解的班头说:“你们二位要是能干这个事,也不是一般人。我也不管你们是绿林好汉还是强盗响马,上堂去实话实说,别弄得大嘴巴,抽板子,啪啪一打,弄一身血,到最后还得招了,犯不上。英雄好汉敢作敢当,把实话一说,我们哥几个买点好酒好菜一伺候,咱们这事落一整脸,好不好?”
“别废话,到那儿再说吧。”
“你看你嘴还挺硬,敢杀不敢做。往这儿走,走走走。”
这儿说着,和尚在那边捂嘴嘀咕:“上堂之后什么都别说啊。我找人救你们,听见了没有?别把我也说出来。”
柴头、杜头看见他来了,恨得牙都咬碎了。
和尚低头假装不认识,低声道:“走你们的,别管我。不要紧的。记住,不能提我啊。”
这一对班头心说:你这是拿人当傻子呢,锁上。哗楞嘎嘣就给和尚锁上了。俩班头高兴坏了,这大案子要是破了,上司一定会有嘉奖。“和尚,你认识他们俩吗?”
“可能不认识。”
“你还玩这套是吧?哥俩,认识和尚吗?”
“自己人!是自己人!”
“不用喊,我知道你们是一伙儿的,看你刚才说话的状态我就知道了。和尚,人家哥俩都说认识你,你不认吗?”
“这俩没有出息的玩意,不是说好了不供出我来吗?”
“不重要,你上了堂见了老爷什么都得说。回头好酒好肉有什么事儿我们都能帮你,但你也得给我们作脸啊。我问你,咱们这儿东门外老叶家找一个老道念经捉妖,念到半截脑袋没了,这事是谁干的?”
和尚把脸捂上了。
“行,你是英雄。西门外,钱家的钱铺,杀人那个?”
和尚又捂了捂脸。
“你真是英雄。还有昨晚这和尚……”
“还差这一个吗?”
“罢了,上堂也这么说吗?”
“到哪儿都这么说,见如来佛我也这么说。”
“这是英雄啊。好好好,我跟你认识得太晚了,这是值得交的一个好哥们儿。”押解的班头拿话这么委和着他。
和尚这儿:“但是我饿了,我吃饱了上堂,问什么说什么。要是吃得不好我可不干,上堂之后就胡说。”
“来都来了,能不吃吗?你想吃什么?咱们走。”
柴头、杜头就知道活佛要碰瓷,抢答道:“海参!”
“哦,海参可以啊,龙肝凤髓我们也请你吃,抓紧走吧。”
到前面十字路口有一间大酒楼,一对班头押解着三位进来了。伙计一瞧,是地方上的头儿:“哟,两位……”
“别废话,快点把大桌子擦干净了,三位是我的朋友。快来,三位英雄吃什么来着?”
柴头、杜头:“海参哪,不是和你说了吗?”
“海参。好,来来来。”
好家伙,海参、鸡鸭鱼肉、烧黄二酒,上等酒席一桌,好东西摆得满满登登这么一桌子。和尚高兴了,连吃带玩弄一身。都吃完了,擦擦嘴,一摊手,那意思是没钱。
两位班头说:“伙计,记我账上。咱们走。您可想好了,待会儿上堂去见了大老爷,刚才怎么说的还怎么说。”
“是,刚才怎么说的?”
“老道作法,然后脑袋没了。”
“不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刚才捂脸干什么?”
“我那是害怕。我刚才害怕。”
“钱铺杀人?”
“更害怕。”
“昨天晚上和尚死了那个事,你不是应承了吗?”
“头两件事都害怕,还差这一件吗?”
俩头儿直抖搂手,坏了,久在江边站没有不湿鞋的,打官司净是吃了原告吃被告,万没想到让这个和尚把我们给讹了。再瞧柴头、杜头乐得都不行了:“太好了,你们的报应来了。”
来到县衙门这儿了,班头把三位先搁在班房,然后往里边通禀。
县太爷姓吴,为官清正,老百姓还真挺喜欢他。之前来了几任县太爷都不是很好,这位对百姓倒是爱民如子。这些日子连着出了几档杀人的案件,吴大人心里边挺犯愁的。这会儿工夫,差人进来了:“跟大人您回,昨夜晚间杨家老店有一和尚被人一刀毙命,拿获人犯三名。”
“好,即刻升堂!”随着一声“即刻升堂”,快壮皂三班衙役排班肃列,吴大老爷换上了纱帽红袍,转屏风入座,一拍桌子:“来,带人犯!”就听底下稀里哗啦。因为是重刑犯,脖锁、手铐、脚镣三大件是齐的。
三人都上来了。柴头、杜头见了老爷撩衣裳就跪在那儿了,和尚站在那儿玩手里的链子。大老爷一瞧,这人怎么这么放松。“嘿,和尚。昨晚人命案与你可有瓜葛?从实讲来,若有冤枉,老爷我一定为你洗清。”官是好官,上来先问冤不冤。
“老爷。”衙役在一旁提醒。
“什么事儿?”
“昨晚杀人。”
“哎哟,杀人吓死我了,我可害怕,我不行……”活佛伸手摘链子。本来是锁着的,他这一摘像没锁一样。满堂衙役都看愣了,老爷都站起来了。“哎,你!”
“跟我没什么关系,一直是柴头、杜头。他俩是杀人犯,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