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耐着性子一一跟她讲。
三十年前,魏国内战严重。魏长庾是魏国嫡长子,而魏长陵是被弄丢遗失的皇子。
父亲不仅是夺人所爱,那人还是相貌与他九分相似的弟弟。
若非是圣帝宽容,父亲、魏国,都会化为沙土一捧。
阿姐呆呆的,歪着脑袋,拧起眉头越发困惑。
“……阿信,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现在的天下遍地哀嚎,百姓被压榨,民不聊生,除了上层骄奢的贵族,谁还承认圣帝啊?”
我皱眉大声给她解释,被阿姐打断。
“阿信,我们去问问父亲娘亲,或者吴叔他们也行呀。”
我觉着一向乖巧的阿姐被大家教的很有些不可理喻。
“他们都是父亲的人呀!阿姐,你真应该去外面瞧瞧,村里这些人,也就能骗骗你啦!”
(20)
村子瞬间警戒起来。
往日里笑呵呵的樵夫肃穆庄严,本就严肃的屠夫更加肃杀。姨嫂姐妹铠甲加身,不知从哪里摸出了枪刀戟戈。
我懊恼于脱口告知了阿姐,坏了圣帝计划就不好了。
还没来得及质问阿姐,阿姐倒先领着吴叔来找我。
吴叔痛心疾首地抱着我:
“是属下不好,没护住小主子,让小主子受了骗呀!”
“外面那个所谓圣帝才是魏国长子魏长庾!小主子啊,你父亲才是当初的燕国将军魏长陵!”
(21)
吴叔口中的将军,赫然走出了另一种结局。
魏长陵因为魏国阴私被弄丢,但运气好,在燕国活了下来,最后一步一步当上了将军。
他有赵婴婵的暗中帮助,加之本身气运才华,很快合聚了许多国家。
但是他放不下赵婴婵,尤共是在赵婴婵怀孕以后。魏长陵知道,他的小姑娘宽容仁善,面上冷淡又漠然,心底比谁都柔软。
最后负隅顽抗的魏国大势已去,魏长陵登基称帝已是必然。
魏国瓦解前的晚宴,魏长陵坐在上首,他喜欢的姑娘在下方,只留给他柔软的发顶,和发上叮当的步摇。
可,她已临近产期啊。
盛装登城楼、赴晚宴,魏长庾是否真心待她?
魏长陵高高在上微皱眉头,身旁数人诚惶诚恐、谄媚讨好。赵婴婵坐在下方面白如纸,终是身形微晃引阵阵喧嚣。
透过叠叠人影数重,他看见冷淡漠然的女子脸色苍白,远远朝他抿唇浅笑。
(22)
赵婴婵难产濒死,是魏长陵十里长街一步一叩、一叩一唤,召来冥界门,声声泣血唤回她的魂魄。
他同父异母的兄长、魏国嫡长子魏长庾,在赵婴婵的卧房外堵住他。
那人仍如幼时,锦衣华服,金尊玉贵。那会儿不过仲冬,便拥着厚厚雪裘。明明是温朗润泽的贵公子的笑容,那双同他七八分像的眼眸里,尽是志得意满的怜悯与轻蔑。
夜色清冷,细雪飘飞。屋檐下,阴影处,魏长庾一身华服居高临下,魏长陵喉咙嘶哑失魂落魄。
魏长庾安抚地拍拍魏长陵的肩,露着温和的笑。
他问他:“你是要赵婴婵,还是要天下?”
(23)
赵婴婵。
当然是赵婴婵。
可是,赵婴婵却希望,他选择天下。
(24)
魏长庾与魏长陵本就相似,更何况,还有能够留存记忆的琉璃彩玉。
狸猫换太子。魏长陵带领下属退隐山居,魏长庾毫不费力坐拥天下权势。
谁又能想到呢?
顶着“魏长陵”名字的圣帝,根本不是当初救百姓于水火的燕国将军。
魏长陵守在赵婴婵身边半月有余,赵婴婵刚醒便气得摸起各种物件扔向他。
“糊涂!“她扔完手边能摸到的所有物件,指着他斥道,“我喜欢的,是有圣人之才的常胜将军,可不是懦弱优柔的山林莽夫!”
魏长陵闻言白了脸。许久,他抱给她一个孩子。
是个女婴。
魏长陵轻声说:“她叫桐华,好吗?”
(25)
魏长陵顾及赵婴婵的身体,可赵婴婵长于赵国王室,虽不懂得如何做母亲、做妻子,却将大事拎得很清。
魏长庾不是好人,而魏长陵旧部忠诚,仍可东山再起。她疼爱长女桐华, 魏长陵也愿将其视若己出,可她必须要给魏长陵一个亲生孩子。
于是有了赵杉信。
(26)
“不可能!“我立即反驳。
可是为什么不可能?
我也不知道强调给谁听,恼怒道:“圣帝和我是偶遇!"
“你在开玩笑吗,杉信?"阿姐睁着水灵灵的眼睛。她的眼睛和父亲很像,仿佛会说话般露出惊疑,“你凭什么认为你能一路走到燕都啊?明明是魏长庾算计你啊!”
我盯着阿姐的眼睛,不知怎的,竟觉着与我见过的那位“圣帝”更像。
不不不,才没有!
我扭头看向吴叔:“骗子!你听听,这像是女儿谈及父亲的语气吗?”
(27)
那一日,十一岁的我看见了村民曾讲述过的人间浩劫的一角。
我从小生长在宁静山村,从没见过那样大的山火。火光直冲云霄,炽热的火舌追赶着舔砥我的肌肤,将我的脸颊映出红光。
我难耐地哀声嚎叫,却没有人扑上来抱住我。
阿姐与吴叔被我甩开,父亲和母亲不知在何处。
在火海里吗?
我感觉自己被分裂成两部分,一部分身处火海,心肝脾肺被燎出水泡,疼到窒息。一部分却如坠冰窑,手足冰冷,神智被冻得僵硬而停止思考。
最后,是那男子抱起我几个跳跃远离火海:“杉信?还好吗?他们怎么没人带走你?”
大口吞咽新鲜空气,我抹着脸呜呜大哭。
”骗子!骗子!你说过要放过我父亲的!”
男子为我擦擦眼泪,低声哄我说:“没骗你,真没。”
“我不信你! 吴叔说你是魏长庾!“
男子一怔。
“吴叔?你把事情告诉他们了?“男子喃喃道,“怪不得他们放火烧山。”
我必本心虚缩脑袋。闻言讶异瞪大眼睛:“他们烧的?!”
“是的。他们人都走完了,为什么没有带上你?”
(28)
再看见父亲母亲,是五个月后。
吴叔还说圣帝是魏长庾,父亲是魏长陵,骗子。
不就是心有不甘,想造反吗?何必虚张声势,连孩子都骗。
圣帝就要坦荡多了。手下人每次报告叛军攻到哪里,我都在旁边一起听。
我听说圣帝解散后宫,好多人私底下在猜,圣帝在为哪个女子腾位置。
还隐约耳闻,圣帝膝下无子,有意立我继承大统。
暗喜之余又不免叹息。
我那母亲,何德何能呢?
(29)
叛军攻至上京,只用了小半年,几乎所到之处,无人能与之相敌。
“不是的,是殿下顾虑赵长女和魏长子,不敢下死手才导致的,”我顺口打断忧心忡忡的小宫婢,“一个无所顾忘,一个束手束脚,不过你们放心啦,陛下不会当真放任他们入京的。“
小宫婢竟然翻了个白眼。
没见识。新来的吧?也就是我脾气好,否则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有空得给陛下谈谈,宫里规矩不行啊。
(30)
大军长驱直入,径直冲至宫门。往日热闹的上京一片寂静,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听说,叛军放话,无故不伤百姓。
圣帝问:“你要一起么?如果不愿,留这儿歇息也行。”
瞧瞧,这便是圣人,哪怕叛军叫嚣着交出我,他也未曾生出挟制我的意思。
“一起吧。我也想知道,当初为什么抛下我。”
(31)
“抛下你?我们本来第一个带走的就是你!结果呢?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扭头就跑你是小孩子吗?!”
远远地,阿姐骑白马随行,少了几分木讷天真,整个人生动鲜活,娇艳如华。
“吴叔自责成什么样子了,你说我们抛下你?要不是为了找你,我们怎么会撤退那么慢!阿瑾、固羌他们……杉信,你闹够没有!”
就是说话更讨人厌了。
像是被娇宠长大,目光短浅、偏听偏信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