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居厅中,沉闷的气氛笼罩在众人头顶。也不知道是因为那些如老孔一般的忠仆救主牺牲,还是因为已经惨遭罹难的济南城。
姜玉泉就坐在岳父身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老人的手,以示安慰。
诚然,姜玉泉生于大富之家,就算跟贾芸芷成亲之时,也仅仅将贾通当作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看待。他从来都没想过贾通在未来能对自己有什么帮助,也从来不觉得这样一个和气生财的老人能爆发出什么震天动地的能量。
但是济南府发生的种种,却让姜玉泉对贾通刮目姜家看,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他忽然醒悟,贾通其实并非最开始就是自己眼中那个慈祥的岳父。他也是从社会最底层摸爬滚打,走过最黑暗、最崎岖的路,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如今他只是老了,不是死了。自己一个上山的人,凭什么看不起一位下山的神?
而且,还有一点让姜玉泉想不通。听说将自己害到家破人亡的陆执死于非命,姜玉泉竟然没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反而有些凄惨。他内心深处,似乎触动了某块柔软。
全不知姜玉泉心中波澜,贾云熙这边继续讲述。
那时山东其他军阀见陆执已死,各怀鬼胎,打着驱逐日寇的名义兵发济南。
整个济南附近打成了一锅粥。不单军阀和日军打,军阀也和军阀有所冲突。一时间借机公报私仇的大有人在。
眼看济南是回不去了,贾云澜也彻底失去了消息。贾通拖家带口二十余人,可并非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最后贾通和大伙儿商量,众人先去东北寻找姜玉泉和贾芸芷。
这么做贾通有两手打算——
姑爷姑娘若是混得好,在东北立足,自己留叨扰十天半个月,等济南的风头过了,再问两人借钱返回济南。
若是混得不好,那么他这次就把两人都带回山东。反正陆执已死,姜家的事儿也再不会有人追究。
但是出关之路,岂是坦途?
纵使贾通人多势众,不惧普通山匪强盗。但是二十多张嘴每天一日三餐都不能少。
贾通等人出来根本没带多少钱,只能当了自己身上的名贵首饰珠宝,最后连衣服都给当了。出关以后,更是一路乞讨。
好在他们误打误撞来到了木渎镇。
当年修建小川会馆的时候,姜玉泉就总在这里选购木材。和贾芸芷的重逢也是在这里。
稍一打听,就有人认识姜玉泉,指点贾通等人前往小川会馆寻找。
听完贾通的讲述,姜玉泉和贾芸芷不胜唏嘘。短短数年,曾经雄霸济南城的姜家和贾家接连倒下,只能叹世事无常。
感觉到四周的安静,一直在旁边听故事的小川流心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其实这贾家的事儿乃是家务,小川流心本不想听,但贾通又太会讲故事,济南之变由他说来简直险象环生,让人欲罢不能。
如今故事讲完,众人应该开始伤感。小川流心这个外人也不便再留在这里,准备悄悄溜走。
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他猛然看见一个坐在角落的年轻男人身边,竟然依着一柄太刀。
小川流心愣了愣,赶紧抢步过去,一把抓向那柄太刀。
年轻人也是练家子,看有人来夺刀,下意识将刀握在手里。
但小川流心何许人也?北辰一刀流有一招专门的夺刀术,名唤“无刀取”。年轻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太刀已经在了小川流心手中。
其他几个年轻人连忙站起来,但是被贾云熙制止。姜玉泉也连忙来到小川流心身边,询问情况。
小川流心没有回答姜玉泉,而是拔刀出鞘,整个傲居厅猛然闪过一道寒芒,紧接着周围人觉得空气也变得冷冽起来。
太刀刀身遍布波浪形的锻痕,映光如水,散发出一种奇怪的淡蓝色。靠近刀镡的部位刻着刀铭:“池田鬼神丸国重”。
小川流心看了一会儿刀铭,收刀入鞘,然后询问年轻人从何处得来此刀。
贾通见状连忙解释此刀由来。
原来,这柄太刀正是之前贾通去找日本总领事小川山政解救姜玉泉时,小川山政送给贾通的那柄。
听完贾通的解释,小川流心恍然大悟,告诉众人始末缘由。
这柄池田鬼神丸国重是一柄铭刀,乃备前国刀匠池田国重呕心沥血之作。小川流心进入北辰一刀流后,由于其突出的天赋,被师父柴田信二当作流主继承人来培养。还特别将池田鬼神丸国重送给他,以示恩宠。
多年前,小川流心随叔叔从日本前往山东,便将此刀带在身边。原本小川流心来东北督办小川会馆一事,建成后应该返回山东。但是由于认识了姜玉泉以及其他事情,小川流心便决定留在东北。
直到阴差阳错,贾通为了躲避日军兵祸,着急出门。这个年轻人正是贾通的贴身侍卫,随手拿了这柄刀防身。才有了铭刀漂泊千里,终于回到了主人手中。
看来世间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见世界上还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众人都开怀大笑,似乎驱散了刚刚屋中的情绪阴霾。
而姜玉泉不知道的是,这柄直接或者间接通过自己而重新流转回小川流心手中的铭刀,在未来会将他们深厚的友谊,一斩为二。
接下来,姜玉泉拿出一些积蓄分为除贾通等人以外的其他亲戚。如果不愿待在沈阳,可以拿钱走人,或者在沈阳另谋生计。
有一技之长,宾馆能用上的都招入宾馆。宾馆用不上的,姜玉泉也会帮助联系其他营生。
等到将这些亲戚都安顿好,已经又过了半年的时间。
最后真正的自家人——贾通,贾云熙还有贾家最小的女儿贾芸若是个问题。
贾芸若还小,贾芸芷不想让她这么早就出来赚钱,家里也不缺她一份钱,便张罗将她送到沈阳女校读书。
过几年有机会,再将她送出国留洋。
只是贾通和贾云熙。按道理说,贾通这般年纪,就应该退休养老。但是贾芸芷怕父亲干待着再憋出心病,想给父亲找个活计。
可是姜玉泉觉得,如果将岳父和舅哥安排在宾馆,只能屈居自己之下。一个堂堂大户的东家和少东家,面子肯定挂不住。
而且自己干的是勤行买卖,每日迎来送往,点头哈腰。贾家父子原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掌柜,肯定无法适应。
想了几天,夫妻二人毫无头绪。只能让贾通和贾云熙和贾芸芷住在自家小院,姜玉泉则暂时搬到宾馆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