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你回到云城的第一天起……”
那沙哑的声音里满是猫捉老鼠的戏弄,在空旷的厂房里激起阵阵回音。
“你的一举一动,你自以为是的复仇,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你灭掉林家,以为是自己运筹帷幄?”那声音嗤笑一声,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那不过是他闲来无事,看的一出好戏罢了。”
声音里的嘲弄几乎要凝成实质,化作冰冷的刀子,一刀刀凌迟着陈凡的尊严。
“你……”
陈凡刚吐出一个字,就被对方更残忍的话语打断。
“从头到尾,你就是他手里的一把刀!一把用完就该扔掉的、听话的刀!”
轰——!
最后几个字,像两柄烧红的铁锤,狠狠砸进陈凡的脑子里!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头顶那刺眼的探照灯化作一只巨大的、嘲弄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
他脚下一个踉跄,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膝盖一软,单膝重重跪在满是碎石的地上!
尖锐的石子刺破昂贵的西裤,狠狠扎进皮肉,可他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被耍了!
彻头彻尾地被耍了!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算计,他引以为傲的复仇计划,到头来,只是别人剧本里一个可笑的注脚!
他不是复仇者,他只是一个供人取乐的跳梁小丑!一个替真正的杀父仇人清理门户的走狗!
“嗬……嗬……”
粗重的喘息声从喉咙深处挤出,像是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陈凡低垂着头,双肩剧烈地颤抖。
脖颈上,额角上,一根根青筋拧起,疯狂地跳动着。
牙关死死咬合,发出“咯咯”的碎裂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滴落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滔天的恨意和屈辱,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那——个——人——是——谁!!”
一声咆哮,几乎要撕裂这沉沉的夜幕!声音嘶哑,充满了血与恨!
“蠢货!”
黑暗中的声音陡然厉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怒火!
“我现在告诉你名字,就是让你去送死!”
那声音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你信不信,我前脚说出名字,你后脚踏出这个工厂大门,就会被一辆失控的泥头车碾成肉酱?”
“他的能量,在云城只手遮天!想让你消失,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咯嘣!
陈凡的拳头攥得死紧,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他当然信!
能布下二十年大局,将他父母的死伪装成意外,将林国栋玩弄于股掌,这样的人,捏死自己确实不费吹灰之力。
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再次席卷而来。
“那我该怎么办?”陈凡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黑暗中的人影沉默了。
许久,那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冷酷。
“想报仇?可以。”
“但你得先学会一件事。”
“什么?”
“别再当一把任人摆布的刀。”那声音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陈凡的心口上,“你要学会……当一条会咬人的疯狗!”
疯狗!
轰!
这两个字带来的冲击,远比之前的一切揭露都要来得猛烈!
咔嚓!
一声脆响,不是骨头,是他自己的牙。
陈凡死死咬着牙关,后槽牙竟被他硬生生咬裂了一角!
尖锐的牙齿碎片混着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那股尖锐的刺痛感,反而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三分。
疯狗?
是啊,什么复仇者,什么运筹帷幄,都是狗屁!
在真正的庞然大物面前,他那些自以为是的计谋,幼稚得像小孩子过家家。
他以为自己是执棋的猎人,结果却是一条被主人牵着、去咬另一条狗的斗犬!
现在,主人嫌他咬得差不多了,准备把他扔了。
而他,甚至连主人的脸都没看清过!
极致的愤怒和耻辱,像岩浆一样在胸腔里翻滚,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缓缓抬起头,那盏刺眼的探照灯将他脸上的狼狈照得一清二楚,汗水、灰尘,还有屈辱的泪痕。
但他笑了。
嘴角咧开,露出一口混着血丝的牙,笑容森然而疯狂。
“呵呵……疯狗……”
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品味这两个字。
“一条会咬人的疯狗……”
良久,他喉咙里滚出几个沙哑到极致的字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我……该怎么做?”
黑暗中的人影似乎对他这个反应很满意,沉默了片刻。
那死水般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活下去。”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陈凡的心猛地一沉。
“疯狗的第一课,就是别在咬到人之前,先被路边的石头绊死。”那声音里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你的命现在不是你自己的,是我的。在我让你咬人之前,你要是死了……”
声音顿了顿,后面的话没有说,但那份冰冷的威胁却清晰无比。
“然后,等我的消息。”
话音刚落。
啪!
头顶那盏刺目的探照灯应声而灭。
整个世界,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死寂彻底吞噬。
那人走了!
一股被抛弃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陈凡的心脏!
“想走?!”
他想都没想,嘶吼着从地上一跃而起,膝盖上碎石扎出的伤口传来剧痛,他却浑然不觉。
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朝着记忆中声音传来的方向猛地扑了过去!
哐当——!
他一头撞在一堆冰冷的铁桶上,巨大的撞击力让他眼冒金星,整个人摔倒在地。
寂静。
厂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铁桶滚落在地发出的悠长回音。
人,已经不见了。
陈凡趴在冰冷的地上,感受着脸颊传来的刺骨寒意,心中那股刚刚燃起的火焰,险些就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孤寂浇灭。
就在这时。
嗡——
一阵低沉而有力的引擎声,从厂房外遥遥传来,随即迅速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他真的走了。
把自己一个人扔在了这个鬼地方。
陈凡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