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许冉看不懂的锐利，只是声音有气无力。
“身份？”
她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里透着无奈。
“如果只是因为身份，我何苦费这么阻拦。冉冉，奶奶是老了，但并不是一味守旧的老封建。情投意合，青梅竹马，我没理由反对。”
许冉剥橘子的手顿住了。
她不解地看向床榻上那个虚弱的老人。
隐隐觉得老太太心里藏着什么。
老太太的呼吸轻了些，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时光，落在了过去的旧时光里。
“你以为，薛凝是怎么进宋家的？”
许冉心头一紧，手里的橘子被她缓缓放在了桌子上。
“不是说……婆婆去世后，她才……”
许冉声音有些低，越说越不确定。心想不会也是小三上位吧？
“那是说给外人听的。”
老太太打断了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薛凝，是你公公的秘书，其实两人背地里已经好了两年多。”
许冉收紧的心脏松了口气，果然是她猜想的那样。
她嫁入宋家三年，听到的版本是，宋泽母亲去世后，薛凝时常在工作上照顾宋国礼，是她的温柔体贴，让宋国礼快速走出来丧妻之痛。两人相互扶持，日久生情，薛凝最终嫁入宋家。
不想她竟然真的是小三上位。
老太太看着她只是稍有震惊，脸上很快平静。对于她这种情绪稳定，内心强大的性格越看越喜欢。
心里的患得患失感加沉重，这么好的姑娘，若是丢了是他们宋家的损失。
“当年，阿泽的妈妈发现了他们的事，跟你公公闹的不可开交，要把薛凝赶出公司。”
“她跟国平吵得最凶的那天，阿泽……被人绑架了。”
许冉后背不由得一紧，婆婆的死在宋家是禁忌话题，许冉从来不知道详细过程。
就连宋泽被人绑架的事，她也是在宋泽的言语中听到的，再问他也不多说。
“当时跟阿泽一起的，还有薛孟孟。”
老太太的声音愈发干涩，“他们几个同学约好去郊游，结果出了事。”
“阿泽的妈妈接到勒索电话，急着去交赎金，路上……出了车祸，当场就没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许冉的胸口，怪不得宋泽不说，原来她妈是因为他去世的。
“最后，是薛凝。”
老太太闭上眼，脸上的疲惫感加重。
“只身一人带着钱去救人，没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自己逃出来的阿泽和薛孟孟。”
许冉彻底愣住了。
怪不得宋泽说没有薛孟孟就没有他，是薛孟孟和薛姨救了他。
“薛姨和孟孟都挺勇敢。”
老太太脸上神色不明，嘴角却挂了极淡的笑，看起来让人有些心酸。
“薛姨这些年也算有情有义，在家照顾公公也算尽心。”
“若不是她，你公公怎么会坐轮椅，整个人也没有了精气神。你公公在一天，她就是宋家夫人，每年都可以拿到一笔不少的分红。这些年她的钱去哪儿了，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想着她毕竟生了一个女儿。”
老太太睁开眼，目光重新落在许冉脸上，带着一丝恳求。
“主要也是不想让阿泽活在仇恨里，当年薛孟孟和阿泽两个孩子能从绑匪手里逃出来，那绑匪就那么菜？”
许冉终于明白，老太太这些年为何对薛家姐妹如此防备和厌恶。
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极力要让她嫁给宋泽，这三年也是竭尽全力维护自己和宋泽的婚姻。
“当年的事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老太太话锋变得冷硬了几分，毕竟是曾经撑起宋氏的，即便是病着也有几分气势在。
“当年没有报警吗？”
“爆了，但那几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警察什么线索都没有查到。”
许冉的心脏猛然一缩，她是个编剧，对故事的逻辑和动机异常敏感。
老太太的话，瞬间点醒了她。
“您是怀疑，当年的绑架是……一场局？”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如果绑架是局，那目的又是什么？
许冉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更可怕的念头。
“那婆婆的死……”
老太太缓缓摇了摇头，眼底划过一抹深深的无力。
“车祸我查过，警方也查过，确实是对方司机疲劳驾驶，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是……”
老太太的声音陡然拔高，激动地抓住了许冉的手，枯瘦的手指冰凉。
“如果不是那场绑架，她根本不会死。”
“这根刺，在我心里扎了快二十年。”
“不管是不是她们设局，我都不可能让薛孟孟嫁给宋泽？”
原来这才是症结所在。
不是身份，而是……
许冉说不清，但老太太向来敏锐，这件事又过于巧合。
老太太情绪太过激动，话音刚落，便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捂着胸口，脸色煞白。
“奶奶！”
许冉连忙起身，轻轻帮她顺气。
“您别激动，我去叫医生。”
老太太却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放，像是抓着全部的寄托。
她喘了两口气，被泪水充盈着的眼睛里满是哀求。
“冉冉，奶奶把这些都告诉你，就是想让你明白……”
“阿泽他……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心里是有你的，只是被薛孟孟那个丫头从小到大的情分绊住了脚。”
“冉冉，再给阿泽一次机会，好不好？”
许冉看着老太太虚弱又不甘的神色，心里五味杂陈。
她同情宋泽的遭遇，也理解了老太太的苦心。
可同情，不是爱情。
理解，也不代表要为此赔上自己的人生。
她在这段婚姻里，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和期待。
最终，许冉在老太太期盼的目光中，缓缓的，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的眼眶有些发酸，声音很轻，却很稳。
“对不起，奶奶。我不想再这样纠缠下去了。宋泽不是小孩子了，他对我的转变我也能看得到，但他左右摇摆，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奶奶，他总要为自己的行为和选择买单，您不能为他铺好所有的路，也不可能护他一辈子不受伤害。”
老太太噙在眼睛里的泪水直接落了下来，许冉说的没错，这些年是他一直护着他，但她终有不在的那天。
这次的手术她就明显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没精神。
走廊外，一道身影紧贴着病房门板，几乎将呼吸都敛去。
薛凝打发走了咋咋呼呼的宋玉和宋彤彤，折返回来，就是想听听老太太到底是什么态度。
却没想到，听到了足以让她浑身冰凉的惊天秘密。
原来，老太太早就怀疑了。
快二十年了，她竟然一直在暗中怀疑，难怪对她们姐妹俩不冷不热。
薛凝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钱正肖的话在耳边轰然炸响——他们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事到如今，孟孟嫁不进宋家，她们姐妹俩就永无高枕无忧之日。
远处传来于妈的声音，薛凝心头一凛，不敢再多留片刻，转身快步没入走廊。
病房内，许冉轻柔的声音还在继续。
“奶奶，我很感激他当年帮我解围，这三年，我也用尽全力想做一个好妻子，甚至为他放弃了我的事业。”
“但他的心不在我身上，甚至利用我来遮掩他和薛孟孟之间的关系。”
“强扭地瓜，真的不甜，但我会一直把您当成我自己的奶奶，只要您想见我，我一定抽空看您。”
她话音刚落。
“咔哒——”
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